蓁蓁美人心(108)

“是真手。”

他答得简洁,将风雷魔气压制住,缓缓扯下手套。

往日活蹦乱跳又癫狂的风雷魔气此刻静静盘踞在掌心,凝成一只娇小的黑狐狸,长长的尾巴轻轻摇动。

它今日简直乖得闻所未闻。

因觉令狐蓁蓁凑近过来,秦晞按捺住没动,任由她低头看掌心的漆黑小狐狸,几绺软而凉的头发落在手腕上。

“居然会动,”她声音很轻,“原来不是痣。”

那团漆黑的风雷魔气又开始摇头摆尾,似乎要向她证明自己确然不是痣。

秦晞默默看着令狐蓁蓁颤动的长睫毛,忽然开口:“令狐姑娘,我们既然一路同行,彼此还是坦诚相处比较轻松,你觉得呢?”

她连连点头:“对。”

“你对我是怎么看的?”

她半晕半醒想了半日:“叫我骗子的时候特别讨厌,后来两清就算了。现在你是麻烦的金主,我负责忍耐你。”

“所以你很讨厌我?”

“有什么讨不讨厌,迟早两清。”

秦晞眯起眼:“两清是?”

她醉得言语含糊:“带完路我们就不认识了。”

他定定看着她,半天不说话。

她那双浓密的睫毛忽如蝶翼般扬起,染着醉意的眼睛里如多了一段妖娆雾气,好似对着他,又不像对着他,左右看了一阵,问得恍惚:“什么味道?好香。”

秦晞没有动,任由她四处乱闻一阵,一头撞在自己肩膀上,凑在脖子附近嗅了嗅。

“是这里。”她莫名醉得一笑,当即合眼沉入梦乡。

他兜着腰把她抱回床褥上,仔细脱了鞋盖好被子,再把几只烧炭铜盆拉过来放在附近。

令狐蓁蓁是这样的人,自觉两清,便能挥袖离去,半点不再牵扯。

真狠心。

秦晞合上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她半张脸埋在被褥里,睡得一无所觉。

当天晚上,他又做了一个梦。

他沿着堆放酒坛的墙壁一点点走,进了大门往右拐,来到了令狐蓁蓁房间。

梦境如此真实,墙壁上华丽毛毯的图样与细小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铜盆里炭火忽明忽暗,那妖娆而窈窕的身影与被子缠在一起,满头浓密长发铺开在枕头上。

她睡得很沉,那么,轻轻摸一摸她的头发应当不会惊醒她。

别走,别离开他,他可不会允许这种事,真是个狠心的人。

他伸出手,黑雾缭绕,极轻地触在她柔软发丝上,却还是把她惊醒了。她原本红艳的唇色顷刻间被冻得青白,口中雾气喷吐。

秦晞骤然睁开眼,只听见外面一阵阵铜锣喧嚣,满村的人在尖叫:“旱魃又来了——!”

他疾电般冲向令狐蓁蓁的房间,房门已然大开,她又一次晕倒在地。

这次旱魃来得快去得更快,只有倒霉的令狐蓁蓁两次被寒气刺伤经脉,货真价实地病了,缩在被子里满头冷汗。

“他为什么总找我?”她在病痛中万分不解,“我又没欠他什么。”

秦晞默默拧了巾子拭去她额上冷汗,一手将她抱起,另一手掐在后颈大椎处释放灵气镇定经脉,淡道:“有可能他欠了你什么。”

令狐蓁蓁昏昏沉沉地反问:“他欠我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高烧烧得她视线一片模糊,因觉有人替她用冰冷的巾子拭汗,令狐蓁蓁竭力想看清,只望见一双漆黑的眼睛,有火焰在眼底清透跳跃。

“秦元曦。”不知为何,她全然凭着本能唤出这名字。

秦晞替她盖好被子,摸了摸她湿漉漉的额头,声音很轻:“睡吧,很快就会好。”

她似是听进去了,凌乱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深邃,被拉扯入柔软梦乡。

秦晞慢慢摸出镀金木签,上面有八个字:此身彼身,在彼身中。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失而复得

孤月高悬,秦晞踏雪款行,停在寂静山坳间。

他慢慢脱下左手的玄豹皮手套,风雷魔气不再是狐狸形状,狰狞而混沌,仿佛狂狼拍岸,试图挣脱桎梏。

他没有阻止,任由它放肆地呼啸而出,纠缠了蒿里阴寒之意的风雷魔气霎时间铺天盖地。

秦晞静静看着魔气深处那道乌云般的身影,黑雾覆面,背负血枷锁,他丢失的短刀悬在上面,刺入后背,直指心脏。

夜夜梦非梦,原来是他。

他迈开脚步朝另一个自己走去,另一个他也在朝他走来。

秦晞看见了,那座美丽如画的小山谷,令狐蓁蓁面覆黑雾,只有鼻尖与嘴唇露在外面,眼泪悬于唇角。

他不让她看,不让她说,眼睁睁看着龙群飞刃穿过她的心口。

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黑雾如高浪,倾泻着砸向他,丢失的另一半神魂,丢失的所有记忆,半年来他所有的漂泊与寻找,顷刻间回归身体。

原来他丢失了这么多东西。

师尊的告诫犹在耳畔:小九,情可以谈,却不能疯魔。

倘若他与令狐蓁蓁注定是孽缘,疯魔又如何?

令狐蓁蓁夺得盘神丝时,本就是重伤濒死之身,盘神丝离体的瞬间,加上神物索取的代价,几乎当场灰飞烟灭。

她还是许了愿,用最深刻美好的记忆,换取他同样忘记她,以免他痛苦。

像她说的,两不相欠,从此再无瓜葛,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会让她遂愿。

若一切终究是孽缘,他也要扳回善缘,义无反顾,决不妥协。

秦元曦注定要与令狐蓁蓁死生纠缠,偏执也罢,疯魔也罢,他绝不会放过她,也绝不会放过自己。他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只有她,他从未做过他想。

执念不灭,白日成魔。

想让他忘记,他便借着风雷魔气将神魂一分为二,把记忆给另一半。

想尘归尘土归土两不相欠,他便将盘神丝锁在另一半神魂上维持不散,上天入地,也要寻到她重来一遍。

秦晞看见自己在茫茫蒿里寻找着她那一点点魂魄声音,那里太安静,是死寂之地;也太吵闹,神魂的低语不绝于耳。

他看不见,没有声音,日日承受穿心的痛楚,以此为代价找了很久很久,终于听见那一线清澈的声音,她在唤他:秦元曦。

一刹那,星河倒倾,日月齐辉。

*

旱魃的第二次来袭让整个小村落彻底乱套,令狐蓁蓁高烧昏睡中,也觉外面吵闹声不绝。

脑壳要炸了。

她痛苦地翻身捂耳朵,手腕上有个冰冷的玉器轻轻拍在唇边,她撑开烧得巨痛的眼睛,才发现那是一枚翠绿的小玉环,上面有数道焦黑刻痕,远比看上去要重许多。

又是一件觉得眼熟却怎样也想不起的东西。

令狐蓁蓁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不知过了多久,喧嚣声散去,水墨色泽般的晨曦光影映在窗楹,影影绰绰,她又望见床边站着一个人。

像是被乌云揉在一块儿,又是那只旱魃。

她竭力挣扎想起身,可这次并没有什么刺骨寒意袭来,他只是缓缓俯在床边,隔着黑雾凝视她。巨大的枷锁如锈如血,她终于看清上面的刀刃,黑玉柄,明珠点缀其上,一面巽卦,一面震卦。

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柄短刀,甚至很熟悉,用过很久,可她想不起。

迷离间,又觉他朝自己伸出手,似是想触碰她。

令狐蓁蓁动也动不了,只能有气无力地呓语:“我不认识你,没欠你什么……为什么总……总找我……”

指尖触到她面颊,是温暖的。

乌云般的黑雾消失,枷锁化为青烟,短刀叮当一声掉在地上,覆面黑雾散去,露出秦元曦的脸。

他像是吃了很多苦,几乎面无人色,可那双眼睛里的火焰,比任何时候都璀璨而绚烂。

熟悉的温文尔雅的声音,在微微发抖:“当然是因为我欠了你。”

令狐蓁蓁烧得通红的双眼迷惘地看着他,渐觉眼前金星乱蹦,朦朦胧胧听见他说话:“小师姐,睡一会儿吧,起来就都好了。”

怎么叫她小师姐?

她无能为力地沉入熟睡,再想不起其他。

好像有个人一直在与她缓缓诉说什么,声音很轻,很软,喃喃细语一般:“我终于找到你,把你带回来了……”

谁?她被谁带回?

令狐蓁蓁觉着自己像是泡在温暖的水里,折磨她的高烧已退,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像一把沙子,凑不起来,既不听使唤也没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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