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看着面前男仆,他想不起来名字。
“二公子!”田文元却激动地称呼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公子不是拿走你的卖身契了吗?”二公子记得当时知府家小公子带他这个男仆的时候,就是以当时大哥的差事做的交换。
“我……”田文元“我”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前的境地,憋得面红耳赤。反而是二公子从他这幅模样中悟出了什么,难怪小公子到处搜寻样貌不错的男仆,还以为是他自己好色,原来是这般用处的。
田文元在一旁看到二公子变换的面色,明白他已经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更加羞愧得无法自拔。
“既然你到了这里,便好自为之吧!”二公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即便内心有些微同情,也不可能对他的遭遇有所帮助,害得自己受到什么连累。于是打算说句场面话便离开,去不料被田文元伸手拦下,感到不爽,不自觉地皱起了额头,“你还有什么事?”
“二公子,你知道巧月吗?”田文元殷切地望着他,希望能得到有关巧月的只言片语,好聊以慰藉。
“巧月?”二公子额头更加深刻,“那个铁河的妹妹?”
“是她,是她!”没想到二公子竟然真的知道,田文元激动得快要哭出来,“她现在怎么样?”
“她么,前些日子被我大哥看上收了房,结果不知道跟谁私通竟然早就有了身孕,被我大哥一气之下打死了!”二公子说着,便怀疑地看向田文元,“你对她这般上心,难不成是你跟她有什么关联?”
“不不不,我没有,我没有!”田文元根本都没思考,条件反射似的直接就否认了。
“那就好,不然这件事闹大了,想必你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说完这一句,二公子再也不想跟他继续牵扯,绕开他就走了。留下田文元在原地呆了半天都没动弹。
巧月的死讯在田文元的脑海中整整徘徊一天,有发自心地的难过,毕竟那是自己唯一好过的女孩子。但更多的是失望,因为巧月这一死,田文元整个人都没了支撑,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坚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又不敢去死。
于是自己关在房中又哭又笑地,累了就躺在床上睡,睡醒了又继续哭笑,就这样过了两天,有人敲门说李大人找他。虽然他很想放肆地,像在乡下那般耍横地不去,但自从做个仆人,他太清楚这些人的惩治手段有多可怕,他受不了那些惩罚,便只能强迫自己去违心地逢迎,以换取一时的安稳。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次他将彻底地轮陷入地狱。
我是不配做官,但你们这些人就配吗?
被带到前厅的时候,李大人、小公子、甚至二公子也都在,只不过他一来,顿时没了声音,全都看着他,而田文元只好不知所以然地愣在那里,一会偷着瞅了这人几眼,一会又余光扫视那人几眼。
过了好一会,还是李大人轻咳了一声,打破这莫名的沉寂,“他都来了,怎么也应该跟他说明白了,既然你们都不开门,那便我来说吧!”说到这里,李大人先是沉默了下,然后才又道,“田文元,昨日你的卖身契已经给了扬州的官哥楼,这是知府小公子和你原来侍奉过的二公子合开的一家,一家……”毕竟身为官场中人,李大人还是有些忌讳出口。
“一家销魂窟!”小公子无所谓、甚是自然地接话道。
“销魂窟?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我去?”田文元面色茫然,销魂窟只有□□待的地方么,要自己去那里干什么。
“是什么地方,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至于为什么要你去么,是因为那里的人都和你一样啊!”小公子道。
“和我一样?”田文元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呆木。
“对啊,你不是一直想做官吗?在官哥楼做一个小倌儿,不也算达成所愿了吗?”小公子说着笑了起来。
“小官儿?”田文元太意外了。
“对啊!小倌儿,不是大官!”小公子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傻得更可笑了,难怪李大人那个色鬼想甩掉,这个样子久了确实惹人嫌弃。
“哦!”田文元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他心想难道这些人终于要大发善心给自己个当官的差事了?可惜巧月已经死了,不然还能跟着自己一起享福。
“那就这么说定了,东西都不用收拾了,现在就跟我们走吧,马车都在外面备好了!”二公子不想多事,趁着他现在懵懵懂懂、不哭不闹,赶紧把人带走了事。
“那你们就早些出发吧!”李大人也不愿多出什么事端。
“行啊,走吧,小倌儿!”小公子见事情比自己想得要好办许多,心里也是一阵轻松,言语上就显得有些轻浮。
不过这声“小倌儿”却让田文元如受到了晴天霹雳一般,本来挪动的脚步瞬间定在了当场,他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了,原来这个是这个“小倌儿”,他僵硬着转过头去看小公子,“小倌儿?”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小公子渐渐收起面上的表情,“你怎么了?”
“你说的,原来是小倌儿!”田文元心潮澎湃、呼吸都加重,他面色狰狞地走向小公子,咬着牙狠狠地道,“你明明答应让我做的是官,为什么现在却要我去给人做娼!”他伸手就抓紧了小公子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地质问着他。
“你发什么疯,给我放开!”小公子挣扎着喝道。
“为什么,为什么!”田文元拼命地逼问着。
“快拉开他!”李大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让下人拉开。可是此时的田文元濒临崩溃的边缘,力气大得超出寻常许多,一连三个仆人才生生把他拉开,摁在了地上。
得到解脱的小公子,顾不得整理衣衫,上去就给了他两脚,骂道,“你什么东西?敢这样质问我!就凭你一个泥窝里长大的奴才,妄想着吃官饭!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货色!”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你们一直都在骗我!”田文元被压制在地上,绝望地喊道,“为什么你们要骗我?”
小公子见他还敢叫喊,抬脚又要踢,被李大人拦下来,“小公子,算了吧!把他捆起来,堵住口,带上马车离开也就是了!”
既然李大人有意阻拦,当着他的面小公子自然不好再打,憋回气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后面有你的苦头吃!将他给我捆严实了,这一路上不许给他吃喝!”
正了正衣襟,换了副面孔,小公子对着李大人施了一礼,“李大人,告辞!”
“好,不送!”
数月之后,扬州发生了一场震惊朝野的大火!那场火里丧生的人竟有十数朝廷官员,更有一些民间显贵!圣上大怒,派人彻查,也因此揪出了一条以男宠为贿赂的买官卖官链条,彻底将其斩断扼杀!
至于田文元,那夜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光辉的时刻!当一众人都沉浸在官哥楼的荒唐之中时,他独自一人爬到屋顶之上,瘦弱到有些枯槁的身影在夜里显得鬼魅十足。他费劲地,将一桶桶地油从屋顶倾洒下去,顺着屋檐流淌在了地面,然后喘息着取出怀中的火种,轻轻一下吹燃,自言自语道,“我是卑贱,我是不配做官,但你们这些人就配吗?都给我去死吧!哈哈哈,去死吧!”
就这样,田文元疯笑着将燃起的火种丢下,瞬间便被火焰吞噬,又乘着东风之力,火势很快蔓延开来,包括李大人、小公子、二公子等在内的一众寻欢作乐的那些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漫天的火焰围困在了屋内,凄厉的喊叫声中,活活被烧成灰烬。
当朝廷派出调查扬州纵火案的钦差来到田老汉的面前时,这个老头子一脸茫然,他听不懂那些人的话,他的儿子是去给人做家仆去了,怎么成了小倌儿,怎么成了纵火犯,怎么成死人呢?这才不过一年的时间的啊!他还想着过两年等他的性子磨好了,再去赎他回来,那二两银子他现在都还放在柜子里面藏着呢!可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田老太绝望凄厉的哭骂声中,田老汉茫然地送走了那些官差。而后他没有回家,转头去了自家的田垄,坐在上面一袋接一袋抽着旱烟,大滴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混在泥土里消失不见,就跟他的儿子一样,离开后就一切都无可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