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情绪如一池深潭,尽数淹没在那双仿佛无底的眼瞳里。
”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来杀我么?”他苦笑了一声。
我闭上眼,不再看他:“我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话音刚落,我默念着在心里已记了上百遍的咒语,用新月最后仅剩的光芒,让时间停止,不多不少凝固半分钟。
我想,三十秒对我来说足够了。
一切的一切瞬间静止了,化作一座座沉默的石像,在时光的流沙里悄然被掩盖,被侵蚀,直至无可避免的流逝。
这时我终于回身,看见这个让我从上辈子记挂到现在的男子,深深地望入韩衍的眼眸。
那双眸子恍如世上最纯净的琥珀,澄澈得仿佛最深处的月光,静静地淌成银河尽头的大海。
我现在多么想立刻跑过去拥抱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吻他的眉骨和额头,告诉他我什么也不害怕,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记得喜欢他。
但我来不及了,我要用这把匕首,亲手刺入自己的心脏。
可是真遗憾,这辈子还没听他亲口说过喜欢我呢。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让他真诚地说出来,用来满足我小小的私心和窃喜。
这点要求,不算过分吧?
再见了,韩衍。
我很怕死,但我更喜欢你,以及这个有你的世界。
我缓缓闭合眼睑,最后看了他和世界一眼,任凭透明却温热的眼泪从眼角垂落。
眼泪怎么这么烫,把我的皮肤都灼得生疼,仿佛是火在烧。
突然,我的匕首在刀尖只离心口半毫米的时候,刹那停住了,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我倏地睁开眼,惊讶地看见韩衍一把抓住我的刀刃,鲜红的血汩汩流出,沿刀身刺痛瞳孔。
我的心顿时痛得揪起,急忙想把匕首收回:“你在干什么?”
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个时间静止的灵力源头来自于新月,是属于他的力量,这点小伎俩怎么会逃过他的双眼呢?
所以只有他能对抗这咒术,同时,阻止我。
“云端,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像飞雪拂过秋分的风。
我一下子安静了,下意识地听从他的言语,如他所唤的那样直直看向他。
蛊惑人心的波纹一圈圈卷开来,缓缓攫取神智,在我心间撩起涟漪。我不自觉地被这目光吸引,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我忘了,这是催眠术啊。
他握住我的手,借我的力慢慢将刀刃转向他自己,用身体迎向灼炎匕首。我毫无意识地任由他攥紧我的手指,感受他体内温热的温度,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做什么。
刀尖一点点没入他的心脏,直到我听见皮肉绽开的声响,如霹雳降落头顶。
我这才从愣怔中回神,惊叫一声,慌乱地松了手。
血,就这样肆意地漫开来,灼热得发烫。我惊慌无措地瞪大眼睛,他全身都是血,血液不顾我的尖叫往地上肆意地流,淌在白皙的大理石地砖上看上去像黑色。
我颤着手去触碰,手指上迅速晕染出一片刺目的红,是血流到剧烈了啊,才会凝聚成黑色的啊。宛如一道道残忍的催命符,不可反抗地逼迫着他生命的消失,将他从我身边带走。
他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挣脱开我的手臂,无力地跌倒在地。
他很瘦,轻得像是一阵风,脆弱得仿佛随时就能飘散在我面前。
“韩衍!”我大喊着,用怀抱接住他。
他的脸色白得可怕,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却还在扯起嘴角,努力朝我微笑。
这是我的神明啊,我喜欢了很多年的韩衍。
泪水顿时全部涌出来,他坚持着伸出手,试图抹去我的眼泪,终究因为没有力气而放下。
“你……你当初对我用的催眠术,我偷师学得如何”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满脑子只有要他活着,任由泪水糊住面庞也顾不上擦。不经意一瞥,发现他的鲜血已是抑止不住,不知不觉染红了身下的地面,绞得我心痛如割。
他单薄的身躯脆弱如樱花,仿佛风一吹,就能散得零零落落,让我再也找不到了。
“你别死好不好?我求求你了,你是月神,你不会死的对不对?我求求你活下去,你一直无所不能,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徒劳地一遍又一遍祈求,抱着他的手臂将我的恐惧与绝望暴露无遗,我想他一定感觉得到。
他温柔地扬唇展开笑容,极其少见地没带戏谑,但我此刻真的不想看见他笑了。
“袁云端,好好地活着,听清楚了吗?”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韩衍的身影消失了。
随后我什么也不知道了,好像所有的记忆都瞬间不见,全世界都倾翻成我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那些重要的以及不重要的东西,全部硬生生地从脑子里驱除,立时变成一片茫茫空白。
唯独看过的古典籍上的一句记载,此刻异常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中——
神明若亡,一切都将推翻重来,世界重新洗牌。
☆、结局
“你这个图纸画得什么玩意儿,我第一次看见卫生间和卧室之间用纱帘隔开的,你是打算让我做梦都闻到马桶刷的味道吗”
耳边传来气势汹汹的斥责,我刚委屈地想辩驳,却被对面的女生立刻摆手阻止,“算了算了,这纱帘不行,那就改得正常点就是了,但这客厅放一个连体橱柜也是够天才的,生怕我房子买得不够小是不是?”
我也不客气,一心维护自己呕心沥血的设计,点着图纸跟她理论起来:“迟笙你给我看清楚了!我这也不是为了你室内面积着想吗你看这个橱柜是内嵌式的,用最方便的移门遮挡,难道还不够节省空间么?”
她叹口气,痛心疾首地冲我摇摇头:“袁云端,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你还真是个设、计、鬼、才。”
我叫袁云端,今年二十五岁,从A大毕业后,贷款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室内装修设计所,自己做自己的打工人。
“你爱收不收,不收拜拜。”我朝她翻了个白眼,推开设计所的大门走出去。
和往常一样,走到南街第二家绿棚顶摊位前坐下,点了份烤冷面,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正当我满足地拿餐巾纸擦嘴,口袋里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嗡嗡地开始震动。
我擦了把手,从兜里掏出手机,看见屏幕上的联系人:母上。
叹口气,我接了电话:“喂,老妈。”
“云端,你表姐买的那个房子设计得怎么样了?你要好好搞啊,别在你姨妈面前丢脸,好歹也是A大走出去的学生,你给我认真点,在亲戚面前也能……”扬声器里的女声滔滔不绝,大有要一口气用掉我套餐里500分钟免费通话的架势。
我不耐烦地把筷子往碗上一挂,“好了知道了老妈,这不在绞尽脑汁想嘛。”
不料电话里的人毫无觉悟,换了个话题继续:“那……你马上要过二十六岁生日了,这怎么……还没男朋友啊。”
“男朋友是什么?能吃吗?不能我要他干嘛?”我装傻,搪塞了一番就含糊着挂了电话。
我袁云端要专心搞事业,这还早呢。
三十岁那年,周围是个人都走进了爱情的坟墓,母上实在忍无可忍了,开始威逼利诱让我相亲,于是我跟一个还算合眼缘的男教师结了婚。
他人很不错,算不上多么无私善良但至少尊重我。每天七点半去上班,晚上九点下完晚自习回来,交集少但也省的心烦。
三十三岁那年,我有了个活泼漂亮的女儿,很聪明,毫不自夸地说,至少遗传了我三分之一的智商。
女儿读了大学,也渐渐的开始脱单恋爱,找了个她真心喜欢的男孩子结了婚,过和我一样平凡又不见简单的生活。
丈夫在我六十岁那年去世了,我一个人孤独地活到了八十岁。
终于,我也要走了。
表姐坐在我床边,她也老得浑浊了只眼睛,嗓子也哑了,年轻时她有那么好听的歌喉,真是可惜。
我跟她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她笑笑,揉了揉泛红的眼眶,褶皱像密密麻麻的墙角裂缝,蔓延着爬开来。
她问,你这辈子过得遗憾吗。
当然不遗憾,我说,我有优秀的女儿和外甥,做了一辈子喜欢的设计师,我有什么好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