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啊,那得地方有钱才能给啊,而且那种人才引进,引的是高学历学科带头人,可你科室又不是靠学科带头人就能干活的,你想咱们科,光唐主任一个,没有咱们,光杆司令有三头六臂?说到底,还是要提高青年医生的待遇,把人给留下来。”刘殷殷说着,笑了声。
又叹口气,“但像岚县这种贫困地区,就难了。”
听到她说的这句话,另一个同事也加入话题道:“不过有一点,我们可能也比不上基层,你就说喝农药这个,三甲医院的年轻医生就不一定能搞定,没见过,可你要放村里镇里,还真就……诶,人家见得多。”
“以后慢慢会好的。”刘殷殷笑叹道。
苏盈袖点了一下头,扭头贴在车窗上,看到后面跟着的几辆大巴车,有两辆是功能齐全的新型医疗服务车,车身被分隔成一个个独立小间,有X光机、B超,还有便携化验设备,宛若一个移动的小型门诊部,检查结果立等可取。
最后一辆车则载满了要用的各种试剂和药品,接下来三个月,这四辆车,将穿行在岚县六镇的曲折山路上。
抵达岚县人民医院,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县卫健委和院领导前来迎接,一大队人马拉到小礼堂去开了个欢迎会,然后去吃饭,接着回来以后继续开会,安排工作。
等能在招待所的床上躺下,已经是晚上十点,苏盈袖盘腿坐在床边,看叶菲给她发的视频。
视频里是许应和鸡腿一人一猫,鸡腿站在沙发上要往下跳,结果刚跳到半空,就被许应眼疾手快的一把托住抱回来,它愣了愣,眨眨眼,又再一次起跳,结果又被抓回来。
无论它怎么跳,都逃不出许应的五指山,它终于有些傻眼了,仰着头把一只爪子搭在许应的大腿上,橘黄色的后脑勺毛茸茸的,小小声撒娇似的“喵呜——”一声。
许应低头看它,揉揉小脑壳,又戳它一下,“继续?等你妈妈回来了,咱们去表演给她看?”
可是鸡腿好像已经累了,顺着他戳自己的动作就滚在沙发上,小短腿停在半空中,仰着头看向镜头,满脸疑惑。
叶菲叫它:“大橙子,来奶奶这儿!”
苏盈袖:“……”这是新名字???
“看什么呢?”同住一屋的刘殷殷这时从浴室出来,见她看着手机满脸是笑,忍不住好奇的上前。
苏盈袖点开视频给她看,语气有些得意,“喏,我的猫。”
“哎呀,小小的,好可爱。”刘殷殷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养的猫,几个月啦?”
“过年的时候出去玩,捡的。”苏盈袖想了想,“应该差不多五个月了。”
刘殷殷看完视频,问:“它叫大橙子?这颜色是挺像的。”
“呃这……”苏盈袖摸摸鼻子,“大橙子是许应妈妈新取的名字,它其实叫鸡腿。”
刘殷殷愣了一下,“……怎么都是吃的?”
“取名字的时候许应说肚子饿了,所以……”苏盈袖耸耸肩,一摊手,意思是我也没办法。
刘殷殷忍不住笑,又催她快去洗澡,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天才蒙蒙亮,医疗队的成员就已经集合完毕,药品也已经装车,一起前往第一个义诊的镇。
与此同时,在一个叫白水村的村子里,村支书正拿着大喇叭在给村民们讲注意事项:“今天是省城的专家下乡义诊,给大家免费体检和看病,镇里专门派车来拉咱们去,去到那里,咱们要遵守秩序,不要插队,不要大声喧哗,不要拥挤,听见没有?”
镇卫生院不大,只有一幢四层的楼,前面有一片空地,已经在一边用桌椅和雨伞搭起了临时看诊台,在雨伞上贴着白底红字的“骨科”“心内科”字样,总共十一个科室。
而在临时看诊台的对面,是两辆资料服务车,负责检查和化验作的同事已经准备就绪。
苏盈袖和刘殷殷不在外头,因为妇产科的特殊性,不适宜在露天场合检查和讨论病情,于是转移到了卫生院里面,单独两间办公室。
看诊台和诊室逐渐热闹起来,苏盈袖发现这个村子怀孕的妇女还不少,有的年纪已经不小,还怀着二胎。
听她们说是:“以前不能多生,现在有政策了,就再生一个,以后家里家外有事,可以兄弟俩一块儿商量。”
年轻的小媳妇苏盈袖自然不奇怪,要么是自己想生的,要么是老人催逼的,但她挺好奇,有的已经四十几岁了,为什么还要生二胎?
早知道这里和容城不一样,“再生一个,经济压力挺大的吧?”
“我们家大闺女今年就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可以帮忙养啊。”躺在检查床上的妇女一边应,一边问她,“医生,我这个是儿子不?”
苏盈袖笑着哦了声,脸上神色未变,“你才14周,还看不清的,而且因为胎儿的体位、姿势等原因,看差的也有,不要想太多,等几个月生出来自然就知道了。”
看着她产检结束出去的身影,苏盈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为这家的大女儿,她还没正式踏入社会,家里就给她准备了一个包袱,似乎也并没有考虑过她是否愿意接受。
好在这样的人这一天里见到的也没几个,妇产科没有骨科他们这么忙,到了下午,来体检的村民都回去了,苏盈袖他们匆匆吃饭,然后开始按照安排表给镇卫生院的医生护士讲课。
傍晚再颠簸一两个小时候回到县人民医院,给他们各科室的医生讲课,一天工作结束,已经又是夜里十点。
招待所就在医院旁边,苏盈袖和刘殷殷她们结伴走着回去,小地方没什么夜生活,此时已经万籁俱寂,只有路灯光发出微弱昏黄的光。
许应给她发信息,说他已经去了京市,过两天有案子要开庭。
又问她在岚县住得习不习惯,有没有什么缺的,她说没有,只是,“有些累,觉得比在单位上班要累。”
不仅仅是来回奔波让人疲惫,还有心累,一种说不上来的心累。
许应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安慰到她,于是沉默片刻,又说到其他事,都是漫无边际的小事,一会儿是鸡腿晚上睡觉会钻被窝了,一会儿是在京市见到谁了,诸如此类。
明明没什么重点也没什么意义的话,听着听着苏盈袖倒心里安定了下来,情绪也慢慢好转,不再那么低落。
到最后,她才告诉许应白天遇到的那个中年孕妇,“我就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有没有考虑过大女儿的感受?”
许应问她:“当初你妈妈要生枝枝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我们家情况不太一样,妈妈怕我多想,是特地问过我,才留下来的。”苏盈袖小声道,“但我一开始……其实并不愿意,我觉得……那样爸爸妈妈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是后来妹妹的乖巧懂事活泼可爱,和父母对她的一如既往,才让她内心的不安被慢慢抚平。
后来父母前后去世,她也承担了枝枝监护人的责任,可她和这户人家的大女儿是不一样的,因为她和枝枝一起长大,感情很好,所以毫无怨言,可是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呢?
“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眼界就会是什么样的,有些人可以看得很远,未雨绸缪,也有些人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鼠目寸光。”许应淡淡的道,“这些你都不必管,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如果她的二胎怀得不妥当而你又没有及时发现,这才是问题。”
苏盈袖闻言一愣,随即失笑,“……是我想多了……多谢你。”
许应笑了声,声音很轻,却直抵她心底最深最软处,她垂下眼,脚下是招待所的走廊,运动鞋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昨天跟你说的……你知道什么意思了么?”她忽然想起这件事来,有些好奇。
许应沉默一瞬,随即呵了声,“你说《诗经》?以后不许这样捉弄我,要不然……”
他停下来不说了,苏盈袖愈发好奇,“要不然就怎么样?”
电话那头随即传来两声轻哼,“……要不然我闹了啊!”
顿了顿,他又似乎有些委屈,“阿盈,你别欺负我,总扎我心,都快成窟窿了。”
苏盈袖笑得停不下来,“那你快去买一管502给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