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细想来馆长的语气确实是开玩笑的,可是那双眼睛……眼睛里却好像充满了忧虑和失望,还有……一些无力感。
这便是……
这时馆长发话了,他先是清了清嗓子,随后道:“诸位,我想要说一件事情。我玄得馆成立没多少年,在座的各位,可能来自各个资历深厚的馆子,我这玄得馆,是我一手兴办起来的,它刚刚有个雏形的时候,还多亏了诸位的帮助,我在这里谢谢大家……”
馆长这炸毛的孔雀竟然给在场所有人,不论辈分的大小,深深地鞠了一躬。
舒璇眼眶竟然不觉湿润了,发现的时候要抬手去擦,旁边很贴心地递过来一张餐巾纸,眼泪把眼睛弄得有些模糊,舒璇一时间没看清楚周自渡的表情,她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之后,还是接过了周自渡的餐巾纸,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周自渡脸上好像闪过一丝的无奈,不过那神色一闪而过,舒璇甚至隐隐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馆长继续说:“可近日我们玄得馆却有些经营不下去了,我不才,没能培养出一个像样的接班人,我这一辈子,只重点培养过两个学生,可惜我选人实在是差劲,没能选到合适的人选,也算是亲手断送了玄得馆的前程。”
秦洋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指甲不长,却一个个都掐进了肉里,似是要把血肉掐破,好像只有见了血才是解脱。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宁可想流血,也不想流泪,可是流血这方法行不通,眼圈已经不争气地红了。
也许是对自己的一种愤恨吧,没能让馆长满意,便是自己训练不佳,没有这个资格,做馆长的接班人……
馆长似是察觉到了这一情况,轻轻拍了拍秦洋的肩,又看了舒璇一眼。
舒璇从来没有看见过馆长这样的眼神,似是一瞬间之内,馆长身上所有习武之人的戾气统统消耗殆尽了,只留下一种温柔,温柔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病态……
“我的身子骨不如年轻的时候一样硬朗了,我培养出了舒璇和秦洋两个好苗子,可惜都不是好的馆长候选人,便不能强求他们,我想今天开始,我玄得馆就此解散了,以后,大家也就各做各的事情了。”馆长将自己最后一段话说完了。
场内一片唏嘘,有不少人在揣测馆长这么做的原因。
舒璇眼泪已经差不多止不住了,一开始馆长没有说破,倒还尚且可以安慰自己,给自己留下一丝念想,这下馆长当场说破了,便是连这一丝念想都不曾留下了。
唏嘘管唏嘘,随后场内也便做鸟兽散了——谁莫名其妙没事还在别人的地盘磨着?
馆长又把桌子搬回他那个小阁楼上了,舒璇忍不住还是跟上去了,秦洋估计是出于跟舒璇一样的心里,而周自渡在原地踱了两步,最后还是腆着脸皮跟上去了。
馆长也没有说什么,任他们跟着自己上来了。
他二郎腿一翘,从签筒里拎了一根上上签出来,放在指尖把玩,然后嗤笑一声道:“你们知道吗?我从刚刚接触这签筒开始,只抽到过两次下签,一次是我自己,另一次……”
馆长看了舒璇一眼,舒璇有些别扭——某人刚哭过的时候不喜欢别人盯着她看。
馆长又笑了一声:“另一次是舒璇你,还有这个……周自渡是吧?”
周自渡轻轻点头。
“这个么,不提也罢,不用我来解签,你们也应该知道,舒璇,我跟你说过这件事情,你自己也好好再想一想,有的时候,实在不行便不要强求了。”馆长说到。
此言一出,舒璇便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从天灵盖,凉到了脚底板。
周自渡看了舒璇一眼,目光只不过是扫过去,便又匆匆收了回来,好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情,总不敢多看一眼,好像舒璇灼眼一样。舒璇自嘲地摇摇头。
馆长摆了摆手:“此事不提也罢,我相信你们自己都有数。至于我自己的这签么,方才我也说来,自己身子骨不再硬朗了,便是生病这种小事了。”
舒璇也早就料到了可能是生病的原因,虽说以前没有听说过馆长有什么毛病,不过总的来说,听馆长的语境,好像也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能把生病说成是“小事”语气平静一笔带过的,也就只有馆长了……
舒璇眼圈还是红的,这会儿突然之间不知道想到什么,眼泪就像春潮一样又要泛上来,周自渡默默又拿了一张餐巾纸递给她。
这货没什么眼力见的,干什么只会递餐巾纸了。舒璇知道他是一片好意,不过这种好意实在是不敢恭维的。
“你们还记得我以前抽烟吗?”馆长顾自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现在不抽啦……”
舒璇细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当年她刚刚进玄得馆的时候,经常可以看见馆长嘴边叼着根烟,耳朵后面还经常别着根烟,颇有一番地痞流氓的架势,每每得到馆长的教导的时候,也都能闻到他身上带着的一股烟草味。
可是这次回来,馆长身上不但没有了一贯的烟草味,反倒是有了一阵淡淡的茶香,之前还以为是馆长突然之间转性了,现在看来,居然是因为生病的原因。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肺癌而已。”馆长又说,然后慢条斯理地把杯中的茶喝下去了。
舒璇一下子懵掉了。
肺癌……不是大病?馆长到底怎么想的?
舒璇脱口道:“你干什么不去治疗?”这语气中逼问的意思,颇有些以下犯上的意味。
馆长却摇摇头说:“命数皆由天定,这便是命中叫我如此,我若是强行逆了它,日后要损阴德的。”
舒璇快被这混账话气死了!差点没上前两步拎着馆长的领子把他打一顿,若是能把他打清醒了,倒也就算了,可惜这馆长一点也没有要醒的样子!
舒璇堪堪忍住了,又听馆长说到:“差不多了,好几年前的病了,这几年我也知道我的身体每况日下了,再做什么也都是徒劳了,这馆子跟我一样是短命鬼,也便不要求它再延续下去了,就这样把,你们……”
“你们也都散了吧……也没有日后了,日后大家也都是天各一方了。”
这是馆长最后的一句话了。
随后他们三个就给馆长轰出去了,就连最后的告别也是草草了事。舒璇浑浑噩噩,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周自渡是什么时候在她旁边的,记忆一度一片空白了……
第三十九章
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会,自己正站在路边,旁边是愣愣杵在那里的周自渡。
舒璇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冲周自渡一招手:“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吧。”
周自渡:“……不用,本来我想送你回去的……你现在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回去好好休息。”
哦不错,一句话说了那么多字,还真是难为他了。舒璇想,就他这身子骨,还送我回去?半路上真要是遇到点什么,谁是拖后腿的还不确定呢……
“罢了,姐送你回去,不然我不放心。”舒璇摆了摆手。
周自渡:“……”
两个人几乎是一言不发地走在路上,气氛异常尴尬,虽说舒璇平常还挺能活跃气氛的,不过站在周自渡这么一座冰山前面,况且两个人之前还闹出这么不愉快的一桩事儿……
周自渡不说话也就算了,舒璇现在也实在是没什么心思去想点话茬跟他搭腔,她想了想馆长的事情,有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自己马上就要出国了……
对啊,马上就要出国了。虽然现在她跟周自渡的关系弄得很僵,但对方终归也是自己放在心上的人,一时间想到马上就分道扬镳,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她心里便好一阵的怅然若失。还有这里的大家,说不定这一走,馆长变成一方墓碑的时候自己也赶不上了。
这一走,便是和她原先的整个人生都分道扬镳了。
从此,这里的舒璇,曾经住在那方危房中,曾经仗义,能为朋友两肋插刀,曾经可以勇敢追求自己的爱的那个舒璇,便像是死了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可惜知道这些的人却又那么少。
舒璇心头泛上一点难过,搅得她心头翻云覆雨,难受得想吐,她的右手一把抓住自己的左手臂,指甲深深地掐了下去,只有痛觉,能够稍稍缓解这一种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