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番话,沈苑适时抬眼与他对视,眼里迸出巨大的惊喜之意:“殿下……”
却还未待两人再说些什么,便有魏王府的侍卫急急赶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宁裕向她点头示意后转身往后行出几步,沈苑就隐隐听见侍卫低声报告着,她隐约仿佛听到了“康王”如何,虽不知说的是什么,但听到这两个字,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狠狠一缩。
此地已是桃林深处,宁裕进来之前自是安排了侍卫在桃林入口处守着,可是魏王府的侍卫却是拦不住康王殿下想要入林赏玩的脚步的。
宁裕听完属下汇报,回身面色复杂地看着沈苑,皱眉道:“苑儿,今日甚巧,大皇兄也来了这灵台寺……”
他的话还没落音,沈苑就看到远处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快步走来。
刚刚演了这么久的戏,几番落泪,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伤心起来。
算起来从前世她闭眼前的十几日,到重生后的这不到十日,她和他只分开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还记得分别前,听说他要离开半月之久,她便十分不舍,撒娇耍赖要同去。他好一通哄劝才把她安抚下来,临别前夜自然依依不舍地缱绻半夜。
那时候的她何曾想到,此番一别,再见已是隔世。
宁斐步伐很急,从看到人影到走到近处不过片刻功夫,等快到跟前了,却见他又放慢了脚步。
他是独身前来的,身边没有跟人。等他踱步走到两人跟前时,沈苑早已经下意识与宁裕分开两棵桃树的距离。
愣愣地看着宁斐俊朗如刻的脸,沈苑百感交集,心里觉得无力极了。重生之初的满心怨愤和踌躇满志都似泄了气,她也无心思量目前的处境,无心去应付任何人了,只是垂首站在一旁。
还是宁裕先开了口:“大皇兄许久不见了。你一向事忙,没想到今日能在此相遇,晌午让弟弟设宴,我们兄弟俩痛饮几杯如何。”
宁斐没有应声,只面无表情地淡淡瞥了他一眼,就把视线放到了不远处的沈苑身上。
感受到他的视线,沈苑不得不近前几步向他行礼,心里却是想着,她好像已经数年没有向他行过礼了。
不愿再去想她们的前世,因为一想到那些美好全掺杂着防备甚至算计,她就觉得心尖儿发疼。
不咸不淡地行了礼,宁斐倒是第一时间让她起身了,而后眼色晦暗不明地又看向宁裕,道:“三弟,与沈小姐很相熟吗?”
“哈哈,皇兄说笑了,相熟从何谈起,再说弟弟可很快就要称沈小姐一声大嫂了。”说着,似是揶揄地冲宁斐眨了眨眼。
“今日前来灵台寺替母妃还愿,见时辰还早,就在这林子里散散步松快松快,不想遇到了沈小姐。去岁在长乐办的赏花宴上曾与沈小姐有过一面之缘,皇兄也在的,怎么你不记得了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宁斐心想,他自然是记得一清二楚的。不光记得,从那之后,他还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作魂牵梦萦。
☆、重生归来(五)
他记得,那是去岁的仲春时节。
他的六妹长乐年前刚刚嫁到广宁侯府。可能是在皇城里憋了许多年真的被憋坏了,一向喜欢热闹的她甫一开春便在她出嫁时父皇所赐的一处园子里办了赏花会。
他也接到了帖子。
无论如何是妹妹出嫁后第一次相邀,他还是百忙之中抽空过去了。
待到了之后,才发现长乐邀请的全都是汴京城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嫡女,只除了他们兄弟仨和几个堂兄弟。敢情这丫头刚嫁出去就犯了妇人的通病——喜欢保媒拉纤。
这个园子是依着京郊西北处的项山而建的,园子的西北借了项山山脚一处缓坡的地势,弄了几步阶梯并一个亭子供登高望远。他们兄弟几个正是被安排在了这处揽月亭。
坐在亭中倒是风凉水便,景色宜人,只是听着不远不近处正赏花游乐的千金们略显吵闹的嬉笑声,并着亭子里暗含机锋的高谈阔论,他实在是心旷神怡不起来。
他一向不会委屈自己,于是坐了片刻便道想去园中逛一逛,起身告辞。
而后,就在映湖边遇到了她。
这处园子是仿江南园林所建,讲究障景和隔景,他随着小径的指引一路游来,并未见有水,最终待穿过一道假山的遮挡,眼前竟豁然开朗,一片波光粼粼。
而这片波光中,她着一身烟紫立于水畔,恍若神仙妃子。只一眼,他便沦陷了。
再后来,在长乐的引荐下,他知道了她就是美名遍传京城的阁老家唯一的嫡女。他曾经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她的,原来,果真是名不虚传。
他当年已经二十有二,但父皇却一直对他的婚事绝口不提,可能是因为既不想给他助力又不能罔顾身份随意给他指婚吧,他也乐得清净——他不需要靠联姻得到些什么,要娶就当娶个让他顺心的。
而沈苑就是过去二十二年唯一一个让他一见便再难忘怀的女子。他想要娶她,即使明知她是一个非常不合适的人选。
她的父亲沈仲元,是世人皆知的文臣清流之首,他的父皇不会乐见这桩姻缘是其一,更糟糕的是,他清楚她的父亲在纯臣表相的遮掩之下,其实是帮着他那位三弟的。
储位之争就是皇位之争,是要赌上整个家族的身家性命的。换言之,他和她的父亲以及她的家族可以说是不共戴天了。
为此,他尝试过克制自己。但她的身影却夜夜入梦,搅得他心浮气躁,不得安眠。明明只见过两面,可他却有一种与她相识已久的感觉,她的身姿、眉目他都能分毫不差地描绘出来,而且觉得处处可心,只想一想她就会觉得心软。
每每夜不能寐之时,他就会悄悄潜进沈府,把自己掩在她院中的那株芭蕉之下,静静地看着她已经熄了灯的屋子,一站就是半夜,只因为离得她近一些,仿佛心中便踏实一些。
这样过了数月,他却发现想要见到她的情绪不减反增。明明没有任何的接触,可他就是感受到了一天比一天更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他终于不得不承认,沈苑大约就是他的劫吧,他愿意为了她,走一条更难行的路。
下定了决心,就没有什么能阻碍他得到他的心上人了。
先是短时间内挖出宁裕埋得很深的几个“钉子”,同时给他正在办的几项差事添点儿不轻不重的麻烦,让他们感受到切实的威胁,而后他亲自出面向沈仲元表达自己对他女儿的爱慕之心,言语间让他觉得其中有可筹谋之处。
为了得到本就该是属于他的一切,他对朝堂上的一众官员了解不可谓不深。沈仲元在他看来,实在是一个心机深沉忠奸难辨之人。
他想试探一下,他对外界传言中的他的掌上明珠是否存有真正的爱护之心。如果是,那么他会为了沈苑尽力去给两人争取一个圆满;如果不是,那便最多只能留她母族性命了。
当他收到密报,沈仲元与宁裕秘密会面之后很快便向父皇请旨赐婚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如他所想的松一口气。他首先想到的是,她似乎是被她的父亲放弃了,如果她知道,得有多伤心。
他以后一定会对她加倍的好。
可是今天,他安排监视宁裕的人紧急回报,说宁裕去了灵台寺,这本没什么好报的,只是到了之后发现,未来的康王妃也在这里。
宁斐收到消息后心便开始下沉——他只想到在选择支持宁裕之后把女儿嫁给他是沈仲元的计策,却从未想,或者是从未敢想过,他的心上人其实是与她的父亲同心戮力,心甘情愿舍身取义的。
混乱中他甚至想到,他一直没能想明白的,沈仲元支持宁裕的原因,是否也是因为真的爱女心切呢?想到这里,他握拳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
最终还是选择来到这里直面这一切。无论如何,沈苑注定是他的人,即便是最坏的情况,他也不会放弃。
沈苑在不冷不淡地向他行礼过后,便垂首立于一旁不再说话。他也无意和宁裕论那虚伪的兄弟之情,只是一心想把她带离此处。
“沈小姐何时回城?”
没有理会宁裕的调笑,宁斐侧身面向沈苑问道。
沈苑一愣,没想到他会如此突兀地问起这个。想来她今日来此的目的已经达成,再留下来也无意义,便顺势回道:“臣女来此本为祭拜亡母,现已无事,这就打算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