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很喜欢。
在他只知道杀人的血腥生命里,她是独一无二的,也是与众不同的例外。
“没有。”
王负剑仍在嘴硬,一本正经道。
“是没有吃醋,还是不会吃醋?”
李姝手指勾了一缕王负剑的发,绕在自己手指上,盈盈笑道:“没有吃醋的意思,是喜欢了本公主。”
“负剑哥哥,你是承认自己喜欢了我么?”
王负剑呼吸一滞。
“负剑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李姝把玩着他的发,锲而不舍追问着:“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王负剑薄唇紧抿,陷入沉默。
李姝眸光微转,想进一步点破王负剑的心事,却被王负剑截住话头:“丁家人和你的表兄还在等你。”
他转着脸,不敢正面对着李姝,声音有些不自然。
李姝险些笑出声。
这大抵是王负剑二十多年人生里第一次急中生智。
“好罢,我先见他们。”
李姝见好就收,慢腾腾散开王负剑的发,身体微微前倾,脸贴在他的肩膀上,轻轻道:“至于你喜欢我的事情,咱俩晚上细细说。”
她悠悠说完话,清楚感觉到自来生死看淡的王负剑绷紧了肩膀。
假正经。
这种口是心非的别扭,委实有些招人。
若不是她需要丁家人解她身上的西施毒,她必会一层一层扒开王负剑冷漠假面。
眼下还是见丁家人为重。
待她解了毒,她有的是时间看王负剑别扭的喜欢。
李姝心情大好,站直身,余光扫过王负剑,发觉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滚了滚。
“负剑哥哥。”
李姝忽又来了兴致,道:“待会儿你去梳洗时,记得用我最喜欢的苏合香。”
王负剑面上闪过一抹疑惑,转瞬间又被无可奈何取代,道:“李姝,你适可而止。”
“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话,他转身离开,逃似的大步出了宫殿。
看着王负剑与往常不一样的步子,李姝大笑出声,一扫被萧御弄得满胸郁气。
她大抵是第一个让王负剑落荒而逃的人。
还别说,这样的日子挺有意思的,听着季青临的捷报连连,逗着看似冷漠的王负剑,再瞧着风流缱绻的李琅华唱着小曲儿,舒坦享受的生活给个神仙也不换。
当然,前提是她得活下去。
李姝略整衣袖,让小内侍宣丁家人前来觐见。
岭南乃苦寒之地,丁家人在岭南蹉跎数年,族人死伤过半,唯有丁贤嗣的祖父丁继方与叔父尚在人间,丁贤嗣的祖父老态龙钟,叔父鬓发皆白,哪怕萧御一路上颇为照顾两人,两人却也难掩风霜,早已不复世代官拜太医令的意气风发。
李姝略问几句话,对着丁继方伸出手腕。
丁继方把完脉,沉吟片刻,陪着小心试探道:“殿下中的是西施毒。”
李姝懒懒收回手,道:“本宫知道。”
丁继方眸光微闪,连忙道:“需要至亲之人的血液做药引。”
“需要很多。”
他又补上一句。
李姝抬眉,瞧了一眼丁继方。
丁继方低头垂眸立着,恭谨的态度让人挑不出一丝儿错
这倒是个聪明人,远比他的孙子丁贤嗣要精细。
她中毒之事被她瞒得死死的,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萧御素来谨慎,更不会将这件事告诉旁人,萧家与岭南互有往来,他去岭南,旁人只以为明面上打理族中的生意,私下寻找逃窜在岭南的李琅华的旧部,联合他们对付她。
丁继方在甚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萧御从岭南带回来给她把脉,第一句话是试探,第二句话是站队。
在她与萧御之间,他选择了她——她是大夏的长公主,至亲之人只剩天子与李琅华,需要取很多血,便意味着有可能对天子下手。
这可不是一个看似忠厚的老臣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也颇为正常,聪明人,都知道如何把握机会,与在岭南吃苦受罪相比,正常人都会想做前途无量的太医令,无需她多说甚么,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更知道重振丁家旧日荣光需要仰仗谁,他不会在她西施毒的解药里动手脚,相反,他比所有人都希望她活下去。
曾经拥有,单是想想就心酸意难平。
没有人能够拒绝拿回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东西。
李姝道:“你且去配药,其他的事情自有本宫的人来安排。”
丁继方连连应下。
小内侍早已准备好笔墨纸砚,丁继方写下解毒方案,让李姝过目。
“不用。”
李姝抬手,制止小内侍呈上来的动作,道:“本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丁继方恭敬面容上闪过一抹讶色,又很快被激动取代,但他到底经历过大起大落,比常人沉稳许多,他须臾间敛去外露情绪,对着李姝拜了又拜,再抬头,已没了刚才的大喜,只有恰到好处的千里马遇到伯乐的欣慰。
李姝挑了挑眉。
“下去配药罢,本宫的身体还需仰仗你。”
李姝道。
小内侍领着丁继方退下。
李姝问立在自己身后的小宫女:“他写的东西都记下了?”
小宫女颔首称是。
李姝便道:“老规矩,拿给太医令瞧两眼,他说没事再让丁继方配药。”
收拢人心的话随便说说就得了,哪能真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她若真的这样做,只怕坟头上的草早就三丈高了。
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总比常人谨慎惜命些。
小宫女应下,去寻太医。
见了丁继方,李姝有些唏嘘。
丁继方为了家族愿意不敬天子,做一个逆臣,萧御为了家族与她交易,与她虚与委蛇,而王负剑,最初也是为了姐姐向她低头,他们都有家人,家人是他们的软肋,也是他们的盔甲,互相扶持,彼此照应,多好。
只有她没有,孤零零的一个人,连自己亲爹都弄不清楚。
或许是今夜月色太寂寥,李姝有些惆怅,但很快又自我释然——她都一手遮天了,还要家人做甚么?
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感觉不爽吗?
不过说起来,她也有那个一个家人的——魏家唯一的后人,魏承训。
李姝笑了笑,让小内侍传唤魏承训。
不多会儿,小内侍领来魏承训,小宫人奉上一本关于魏承训的资料。
李姝翻看着信件,感慨着萧御的字还是一如既往好看。
萧御的字与他的话一样少,寥寥几个字,简单写着魏承训的生平,说是魏承训的资料,其实更像是魏承训的引荐信,说此人学富五车,颇有才干,在岭南被越人委以重用。
李姝被信上的内容勾起几分兴致。
萧御颇为自傲,能让他夸赞的人委实不多。
李姝看完信件,呷了一口茶,抬眸瞧上一眼,喝茶的动作顿住了——魏承训与她颇为相像。
一样的长眉,一样流光溢彩的凤目,唯一不同的是,她凤目舒展略显凌厉,而他在岭南历尽沧桑,如被磨去棱角的玉,温文尔雅,不亢不卑。
说来好笑,有朝一日,她竟能从别人脸上看到与自己相仿的眼睛温润得不像话,像是盛着阳春三月冰雪初融的水,泛着水光,勾起人心底阵阵涟漪。
这是她的亲人,身上流着与她一样的魏家人的血。
茫茫九州,滔滔四海,唯有他,是她一脉而出的亲人。
李姝环视左右,周围皆是她的心腹,带魏承训前来的小内侍,更是元宝的左膀右臂。
今日莫说魏承训与她有些相仿,纵然萧御送来的人是她的亲爹,长乐宫也不会传出半点风声。
“你们都下去罢。”
李姝打发宫人退下,搁下茶杯,细细瞧着殿里一脸平静的魏承训。
李姝道:“本宫以为,自本宫母妃离世后,本宫在世间再无亲人。而今见了表兄,方知苍天待本宫不薄。”
她的父亲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是长公主。
魏承训道:“臣诚惶诚恐。”
话虽这般说,他面上却无惶恐,只是一脸静静立着,青竹似的。
李姝笑了笑,指着魏承训一旁的凭几,让魏承训坐下,道:“世人都有外祖家,唯独本宫没有,偏本宫的母妃又去得早,无人与本宫讲外祖家的事情,表兄左右无事,不妨与本宫说一说外祖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