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身后的空中,一只小小的傀儡迅速分崩重组,一尊六臂三目,面目狰狞的大黑天神缓缓升起,手中法宝射出六道玄光,直取妖兽。
一蓬赤红的兽血溅上了那张冷漠英俊的面孔。
虽然已是缩小化的虚影,但成像过于真实立体。
学堂上的一群孩子第一次看见这样残酷直白杀戮场面,被那透体而过的杀意所摄。个个面色苍白,有瑟瑟发抖泫然欲泣者。也有激起了慕强之心,双目有光者。
穆雪望着那最后被定格的画面。
那张染着血的冰冷面孔,渐渐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孩子重叠了起来。
原来那个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
丁慧柔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世人多有俗念,认为女子诸事不如男,曾经化物炼器之术,极少出现女修。但如今,穆大家珠玉在前。还有我丁慧柔,也站在了你们面前。”
“也有人认为,身为炼器师就只能居于斗室之中,与锅台熔炉为伍,为他人做配。”丁慧柔的声音渐渐亢奋,“今日给你们看这一幕,就是想告诉你们身为炼器师真正的战斗力能有多强。”
“修行大道,当破除种种桎梏,不应为一些可笑的陈观旧俗所束。”
她收回明灯海蜃台的时候,对着那消失的影像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样的师父,才能培养出这样惊才绝艳的炼化师来。”
虽然她说得小声,坐在最前排的穆雪还是听见了。
忍不住挺起胸膛,在心里说,“我,就是我。那是我的徒弟。”
在食府打晚食的时候,成年了的小山的面孔依旧在穆雪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是多么爱笑而容易害羞的男孩。自己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终于把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家伙养结实了。可是如今,他又把自己糟蹋成那副模样。
渡劫之前,自己心有预感,明明特意给他留下了不菲的财富。
看样子,他还是没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而且好好的功法不修,怎么修那最麻烦的六道转轮魔功去了。
穆雪沮丧地想,如今隔山隔海,我是怎么也管不上他了。
“小雪,这边。”丁兰兰挥手喊穆雪和夏彤。
她的身边汇集了更多的人,连一些年长的往届师姐,也都主动和她们坐到了一起。
晚餐的食厅里热闹了许多。不止是这一届新入门的弟子,上几届留下来的弟子也各自从外面回来,在这里用餐进食。
甚至能看见鬓发斑白的老者和他们这些十岁左右的娃娃,混迹一堂,互称师兄弟。
可见修行大道艰难险阻,得窥天机,选入内门十分不易。
当然,有些天之骄子根本无需担忧此事。
“我们女孩子,当然是去我姑姑的碧游峰。那里可以学习炼器,化物,培植,驭兽。干干净净的,不用和那些臭男生混在一起。”丁兰兰在人群中说到。
周边的女弟子皆点头称是。
只有穆雪埋头啃她的鸡腿。
炼器化物是她所长,但早晨逍遥峰主苏行庭的一席话语,隐约令她道心有所松动,对于自己这一世选哪一条道路还需细细斟酌。
更主要的是,她对炼器之道过于熟悉,如果真进了碧游峰拜在丁峰主的门下,总难免露出端倪,十分不好处理。
餐桌上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今日学堂的内容。
“你们知道那个魔修吗?就是那位……”丁兰兰挤挤眼色,“因为痴恋死去的师长,把魔灵界搅得天翻地覆的男人。”
“知道,知道。不就是那位吗?话本都从魔灵界传到我们这了。魔修就是魔修,搞个师徒恋都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
“不是吧,喜欢上自己的师父吗?这也太大逆不道了。”夏彤竖起耳朵,“到底是谁?师姐快说来听听?”
穆雪一边啃鸡腿一边抬头听八卦,自己死了一百多年,魔灵界这么热闹的么?
八卦是人的天性,即便修行中人也不能免俗。
一提到这些艳情野史,女孩们顿时比讨论修真功法还要来得兴奋。
“听闻那位的师父乃是一位风华绝代,媚骨天成的魔女。生前留下无数风流债务。和烟家的小公子,罗家的少爷都有一段不可不说的故事。更是连自己的徒弟,如今魔灵界第一强者岑千山,都被她始乱终弃了。”
“听闻穆雪亡故后,岑千山一怒之下,找了烟罗两家许多年的麻烦。到现在,这两个家族还有些振作不起来呢。”
“啊,就今天学堂上看到的那位吗?”
“是啊,那个魔修真是厉害,体术双绝,虽然是虚影,都把我吓着了。”
“岑千山其人,强大而又孤僻,他一生独来独往,唯独痴恋亡故的师长。若是有谁想请动他出山帮忙,唯一能吸引他的东西就是魂器。”
“魂器是什么?”
“就是那些可以召唤亡魂的法器。传闻中上古大能所遗之魂器能有起死回生之能。但世间是否真有此物,谁也不知晓。”
“那么说他守着师父的旧居百年,就为了这么件根本不可为之事?天哪,这魔修的爱情太令我感动了。”
“也不知道穆大家是下了什么狠手,能让这样一个英俊强大的男人对她情深不悔?”
“我那还有关于他们的话本呢,那些性爱细节全都细细描述了,《穆雪辣手摧徒记》和《风月传说·多情千山无情雪》全套我都积齐了。”
穆雪的鸡腿掉了。
不可能,我发誓,我没有,我连他一根指头都没碰过。
第13章
到了夜里,穆雪开始了进入山门的第一次修行。
苏行庭在课堂上唯一留的课业是要大家学会“观心、止念”。简单来说就是学会入静。
入静是几乎是所有修行门派必修的功课。
此事看似简单,其实并不容易。
只因人打出生起,心中就难免会有各种念头,称之为识,也被称为妄念。想要灵台清明,摈除妄念并非容易的事,特别是对这样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而言。
夏彤打坐了没多久,懊恼地躺倒在通铺上,“怎么办呀,根本没办法做到先生说得那样,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嘛。”
“你都想什么了?”刚刚洗漱完毕,端着水盆进屋的穆雪问她。
“我不小心想到今天早食的烤鹌鹑实在很好吃,不知道明早还会不会有这道菜。”夏彤双手捂住了小脸,“我知道不能想的,可是我越是拼命叫自己别想,就越是忍不住去想它。现在满脑子都是油汪汪的鹌鹑在飞来飞去。呜呜呜。”
穆雪哈哈一笑,安慰她:“别急,慢慢来。”
“可是你看,圆子好像都成功了。”
圆子是屋内另一位女孩,因生得珠圆玉润,白白净净,被大家爱称为圆子。
此刻肉乎乎的圆子盘坐在榻上,双手结印,双目紧闭,神色安宁,对周边的喧闹毫无反应,似乎已入定境中去。
“哇,圆子好厉害啊。”
“圆子成功了。”
屋里的孩子小声惊呼,悄悄打量。
只见那盘坐在通铺上的女孩白胖胖的小脸呼吸和缓,胸腔微微起伏,慢慢发出了清晰的呼噜声——原来是睡着了。
“哈哈哈。”
众人笑着把迷糊的圆子摇醒。
所谓入静,是不能去刻意地想一些杂念,但也不能让脑海完全放空,否则就会像圆子这样很快进入梦乡,而不是有意识地修炼了。
穆雪在通铺上盘腿坐下,双手松松交叠,拇指相互抵,眼睫低垂,放松心情。
心中开始默念苏行庭传授的口诀,
“至妙之要,先存后忘。”①
慢慢的,她进入了一个很玄妙的境界,眼中明明可以看见屋子里有人在眼前来回走动,但却又似乎视而不见。耳中明明可以听见屋内有人说话的声音,却又仿佛完全没有听见。
神识清明而安逸,宛如大海中的一叶小舟,它念起时船身起,它念消时船身落。管它怎生潮起潮落,舟自悠然自得。
这样的状态久了,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有节奏,天地间的灵气开始丝丝缕缕汇聚进身体中。
穆雪睁开了眼睛,她不能再练下去了。
苏行庭只教他们怎么进入定境,但入静之后的功法口诀还没有传授。
对穆雪来说,入静不难,难得反而是她过于快入静。多年修行的一些习惯已经刻在骨子里,放松神念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开始在静中采天地灵气为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