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齿山下(30)

每当这个时候,脑电波阅读器上就会出现一团意义不明的乱码。

裴皓洁坚持对医生的解释,说那是施然很想自己。

施然的身体恢复得也很快。

第二天他已经能感到饥饿,第三天能感觉到困意,他在第四天的早上动了动手指,发现那股沉重的吸着力消失了。他失败了至少十三次,终于在第十四次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裴皓洁第一次和他对视的时候,控制不住地红了眼圈。

彻底醒来的这个早晨,身体就像被打开了最后的开关一样,飞快地恢复了所有机制。早上他还能感到关节的干涩与肌肉的僵硬,晚上就已经能很缓慢地说话,并做出简单的动作。只是力气还不是很大。他可以喝水,吃粥,唯独还咬不动裴皓洁为他削的苹果。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施然艰难地发音。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流露出多么困惑不解的表情。

裴皓洁只是深深地注视他,然后用力吻他,像宣泄某种情感一样。施然被弄得有点疼,但他没拒绝,而是强迫自己用力抬手,回抱了裴皓洁汗湿的后背。

面前的人深深埋在他胸口,久久平息自己的情绪。

终于,裴皓洁抬起头来,五指温柔地摩挲着施然的后脑勺。

“你睡了七百六十九天。”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压抑也很沉重,“我以为……你真的要抛弃我,彻底留在游戏里了。我用尽了一切办法,试图唤醒你,但是都没有用,没有用……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七百……六十九天?”施然震惊地看着他,“留在游戏里是什么意思?等等……你,说清楚一点。”

“你全部都不记得了吗?”裴皓洁抬头,瞳仁里倒影着施然的脸,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流露,“在你昏迷之前,我们有段时间关系……很差。后来你沉浸在一款虚拟游戏中,再也没有醒来……我尝试了所有的办法,让技术团队在你的大脑皮层植入信息,告诉你,你所在的世界是虚假的,但是没有用。”

施然的脑袋轰隆作响,生出一种倒错的荒谬感。

“我抱着姑且尝试的心态,同意他们将编写的角码植入你的虚拟游戏,从而让你主动从游戏中脱离出来。”

“什么脚本?”施然颤抖地问。

裴皓洁苦笑了一下:“只是将现实中我们的身份颠倒了一下。在脚本中,沉迷游戏的是我,逃离生活的是我,有生命危险的是我……在植入脚本后,虚拟空间不再是温暖的诺亚方舟,而是被塑造的另一个现实空间。”

“最终,如果幸运的话,不管通过什么途径,你会从游戏里二次上传自己的意识,然后——回归现实。”

“还好你回来了。”裴皓洁闭上眼,与他额头相抵。

一瞬间,施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冒出冷汗,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说:之前看到近年对植物人的一个实验,就是让他们在 YES or NO 的问题上通过想象固定的两样东西,来进行测验,结果发现很多并未脑死亡的植物人其实是始终保留着意识的,会思考,也对外界有感知……

第25章(结局)

自从裴皓洁对施然全盘托出后,施然就陷入了一种巨大的震惊和不真实感,连恐惧的感受都变得缥缈起来。

他拒绝吃饭。饥饿的感受不再是一种折磨,而是确认自己身体存在的工具。除此之外,他尽可能释放自己所有的感受力,不仅仅是饥饿,包括痛感,冷暖感,愉悦感,试图从中找出任何蛛丝马迹,来证明或推翻这个世界。

他相信一切虚假的幻境都有破绽。只要是人为塑造的,不论是游戏,还是大脑本身,都一定存在某个盲区。一方面,他不能接受自己赖以生存的世界是虚假的这个说法,光是想到就觉得荒谬。另一方面,他始终觉得这是游戏塑造的骗局,否则他怎么会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来佐证它是真实存在的?

裴皓洁听了他的怀疑,惆怅地端着施然始终不肯碰的皮蛋瘦肉粥,要放不放的:“那是因为你的意识在虚拟空间中停留太久,大脑中的记忆被篡改了。加上你两次上传意识,对脑神经和皮质层所有损害……需要恢复还且等。”

施然还是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

“还有什么比记忆本身更不可靠的呢?你知道,大脑善于欺骗我们自己。”裴皓洁锲而不舍地哄他喝汤,“咱们吃一点儿吧,好歹吃一点儿!好不容易醒来了,干嘛非跟自己较真儿啊?”

“我不吃,没有胃口。”施然还是拒绝。

裴皓洁苦笑,放下碗咬牙切齿地捏他的脸,叫他祖宗。

“真不知道你是在惩罚自己还是惩罚我。”

施然知道医院会给他吊水和营养液,身体暂时没有问题。从他醒来后,能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进行修复。刚开始他连话都说不出,这两天已经能下床复健。

裴皓洁几乎二十四小时陪着他,不论是睡觉,上厕所,复健,还是陪他说话,都展现出十二万分的小心和耐心。他既没有死气沉沉,也没有因为游戏的事苛责过施然一句,反倒是每次施然提起,他都回答很谨慎,怕引起施然不好的情绪一样。可是,这真的能做到吗?施然问自己,如果裴皓洁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在这个世界里,是他选择了背叛,而且一沉睡就是两年多。如果不是裴皓洁从没放弃,绞尽脑汁地将他‘骗’回来……面对这样的自己,裴皓洁真能做到毫无怨言,毫无恨意,从他醒来起就毫无间隙地照顾他吗?

施然在早上突然说自己有了胃口,想喝猪骨萝卜汤,裴皓洁听后果然眼睛一亮,回家炖汤去了。

护士给他添水时,施然叫住了他,问起这两年间发生的事情,尤其将关于裴皓洁的一切问得很仔细。

“他呀,刚开始的时候是有点儿疯,在你房间里又喊又叫又哭的……当然也不是经常,你知道的,有时候人受不了总会短暂地陷入崩溃。”护士拎着水壶慢悠悠地回想,她的神情看不出有任何不真实或夸张的成分,“我们全医院都知道啊,裴先生是个痴情人。你现在住的这套监护房是医院里最好的,一般不提供给长期昏迷的植物人,但裴先生可是让你在这儿住了两年啊,就因为他相信最好的设备和最舒适的环境才能让你早点儿醒来!”护工说着用捻了捻床头柜的花瓶,“你别看这小花不起眼,裴先生每周都会换新的,说你能在梦里闻得到真实的味道,说不定就醒了。”

施然呆呆地看着床头的野杜鹃,也不知从哪里买来,确实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虽不强烈,却令人无法忽视。

“我说这些话呀,可全是出于好心。这两年我们都看得到,他是真的不容易!你可千万别再闹啦,这段时间你情绪不稳定,又不吃不喝的,裴先生都愁死啦!”

裴皓洁下午果然带了猪骨浓汤来,里面加了切段的玉米和白萝卜,猪肉炖得烂熟,切了少许的姜丝和葱花,不可谓不用心。

施然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虽然依旧抗拒这个世界,虽然依旧保持着十二分警惕,虽然他不相信现在的都是真实的……

可他无法抗拒属于裴皓洁的温柔。

一改这些天的常态,他毫无怨言地将汤全部喝光,甚至把猪肉,玉米和白萝卜也都吃完了。

“你这是真知道饿了,顶不住了啊,祖宗。”裴皓洁惊异地看着空空如也的保温壶,问他会不会不够吃。

“为什么不怪我?”施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笔直地看着他。他又开始了,开始在裴皓洁的脸上寻找任何他是弥赛亚的证据,“照你的说法,我睡了两年,这两年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我一醒来,你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陪我聊天,陪我复健……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吗?”

裴皓洁缓慢地将保温壶拧紧,再拧紧,这才转头看着施然,确认他脸上的神色。

“别察言观色的,老让我觉得自己是尊菩萨。”施然无奈地说。

裴皓洁这才拉起一把凳子坐在施然面前:“你终于肯笑一笑了?”

施然想了想,这些天,他的语气和眼神都始终是沉重的,压抑的。他打心底里认为这是非常严肃,非常重要,甚至是非常危险的事,不曾有一刻放松警惕,更说不出轻佻话或玩笑话来。心情都不轻松,说的话又怎么会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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