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啊,想守在老陶床前,亲手照顾他;也想第一时间抱住蓝女士,告诉她别怕,女儿长大了,可以给她依靠,撑起整个家了,可是,她最终只在老陶病房门口看了看,只是看了看,转身就走,护目镜后的眼睛里,含了满满两包泪,而她却不能让它们流淌下来,因为护目镜不能糊,糊了就看不清了……
对面走来的人将她抱住,熟悉的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小陶,有我,有苏主任,有院长,有我们大家,我们都在,别怕。”
是护士长?
陶然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白色的防护服,她寻思护士长不是应该在住院吗?
“护士长,我不怕的,可是你怎么就回来了?”
梅珊自回到岗位以来,已经不知被问过多少回这个问题了,她拍拍陶然的背,“我回来了,你苏主任没说不同意!”
陶然想起当时在护士长病房开的玩笑,这会儿却笑不出来。
护士长了解她的心情,握着她的手,“有我在,放心。”
陶然点点头,护士长再度抱了抱她,彼此就走向各自的工作岗位,眼下这样的工作环境,是连矫情的时间都没有的,哪怕老陶刚刚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
走进她管的病房,黄奶奶巴巴地看着她,小米一见她护目镜后的两眼瞬间一亮。
小米应该早知道她这场乌龙了呀,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36床醒了。”小米小声告诉她。
陶然一看,何奶奶明明还睡着呢,“现在是睡着?”
小米点点头。
这可真是好消息了,尤其在如此低迷的现在。
她和小米相视一笑。
黄奶奶已经迫不及待了,眼神看着陶然,特别热切。
小米笑道,“你缺了一个班没来,奶奶特别惦记你,问了不知多少回了,问我,问理哥。”
陶然走到黄奶奶身边,手便被奶奶牵住了。
“怕你病了,怕你走了,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小米悄声说,“光问我就问了不下十遍,同一个问题——你一定会回来的吧。”
陶然不知该如何表达,这几天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一样,但此时此刻被奶奶的手握着,就好像一颗心也被一团暖意烘托着似的,虽然仍然发酸,却终究是暖的。
“奶奶,我肯定会回来,不把您好好儿送出院,我是不会走的。”她反握住奶奶的手,笑着。
黄奶奶也笑,眼里有泪花儿,示意等下要听小曲。
“好,我等会放给你听。”她还补充道,“等下了班,我跟曾爷爷说,让他唱段新的给你听。”
黄奶奶却摇头,表示要听她唱。
“我?”她怔了下,想到那段无论她唱什么也哄不好黄奶奶的日子了,意外之余,马上道,“好,我现在就唱给您听。”她轻轻唱了两句,和小米一起帮黄奶奶翻身。
之后还有各床的翻身、日常护理、吸痰、监控仪器……
又将是马不停蹄的一天,会忙到让她没有时间想其它。自踏进病房那一刻开始,她的名字就只叫护士了,跟陶然有关的一切都隔绝在这个病房外,她的喜、怒、哀、乐都与她的身体割裂开来。
理应如此。
所以,当她和小米走到38床时,她一点儿情绪变化也看不出来,和小米配合,准备给雷刚翻身。
第144章
陶然轻言细语和他说话,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雷刚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别扭,但却并没有不配合,陶然和小米顺利地完成了交接。
但后来的工作就没那么顺利了,无论陶然做什么,他的眼神都充满防备,尤其到了喂饭和给药的时间,他完全抗拒,找理由不进食,挂点滴瓶更是坚决不肯。
陶然不知他是怎么了,本着一个护士的本分耐心劝导,但都无法说服他。她担心他病情有变化,准备呼叫医生,但雷刚却突然激动了,不让她叫,动手去打她按铃的手,挥手间,把她手臂一抬,陶然手里的点滴瓶脱手而出,打在她面罩上,继而又掉落在地,啪地大响。
雷刚显然被吓到了,眼神里都是惧色。
陶然起初惊了一下,实在被雷刚妻子掀掉口罩的阴影还在,她担心面罩脱落,但发现它还好好地戴着,立马也就镇定下来了,拾起点滴瓶。
而铃已响,黄医生和护士长都赶了过来,正好看见她捡瓶子。
“怎么了?”梅珊疾步上前来问,而黄医生已经开始查看雷刚的情况了。
“没事。”陶然握着药瓶,把大致情况讲了下,“我担心他情况有变。”丝毫不提药瓶是怎么掉到地上的。
“你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吗?”黄医生查看完,问雷刚。
雷刚只是摇头,连续摇头。
“没什么问题。”黄医生看着护士长道。
雷刚却说了,“我……我要换病房。”
还在纠结换病房的事?
护士长再次解释,“现在换不了病房,我们没有单人病房可以用。”
“不用单人病房也行……我反正要换……我不要在她主管的病房里。”这个“她”是指陶然,雷刚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也是看着陶然的。
陶然心里涌起莫大的委屈。但她能怎样?难道还跟一个病人说理吗?
护士长按住了她,并且把她往一旁推,意思是护士长亲自来和雷刚说。
陶然默默走开,走到其它床位监控仪器,但还是能听见雷刚和黄医生及护士长的对话。
“你的情况目前很稳定,是这个病房里恢复得最快的,按照现在的发展,再过几天就能转去普通病房了,为什么突然不配合治疗了呢?”黄医生问他。
“谁知道再住几天我还有没有命出去……”雷刚小声嘀咕。
“这话怎么讲?你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你别太悲观了……”
“那个护士……我媳妇得罪了她,谁知道她会怎么对我?肯定不会尽心服侍我了,不害我就算不错……要在饭里药里做点什么,弄得我死不死活不活的,我……哼……”
陶然听见这话都震惊了,雷刚竟然以为她会报复他?震惊之后就是愤怒,忽的手被轻轻一拉。
她低头一看,是黄奶奶。
黄奶奶碰了碰她的手,轻轻抚摸。
虽然没有语言,但陶然知道,黄奶奶这是在安慰她。
陶然心里酸酸的,再度潮湿了。
她冲黄奶奶一笑,虽然黄奶奶未必看得见,但却能感受到。
这黄奶奶啊,自从有了曾爷爷的消息后,整个人都温柔了,又温柔又娇慵,像个小姑娘。
“我要换房……我不住这里了……”雷刚的声音再次传来,“不换的话,我就……投诉。”
“换吧。”护士长很干脆的答应了。
雷刚没有说话,似乎是护士长答应得太爽快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答应太快其中有诈?是不是担心换到别的病房去也会被不公正待遇?毕竟我们医护是一边儿的?”
这个想法的确在雷刚心里冒了冒,他默然不语。
“放心,我们不会。给你换床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你想换。只要对病人的病情有利,对病人心情有利,我们都会尽我们所能满足病人的要求,如果是我们做不到的,就只能表示遗憾了。您稍等,我去协调一下床位。”护士长一如既往温和的语调,即便她戴着厚厚的口罩、几重防护,听着她的声音好像都能看到她的笑容一样。
护士长说完就出去协调床位了,黄医生还在里面,他从昨天早上开始,目睹雷刚妻子所作所为全过程,担惊受怕一整天,懊恼后悔一整天,心中余悸还在,此刻心潮起伏。
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38床,有些话本来不该说,但是,我还是觉得说出来比较好。你爱人口口声声骂的、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小陶护士,她疼得很,因为她父亲感染了病毒,诊断为重症。昨天你爱人在拉扯她的时候,她的父亲正在抢救室里抢救。被骂完的她,只来得及看她父亲一眼就回到这个病房,一如既往护理你们;刚才那位梅护士长,前阵子倒在科室里,吐了满口罩的血,身体刚刚恢复了一点,就回到岗位,因为这里需要她。说这些,不是想说医护有多伟大,我自己是医生,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伟大,我只是做着我职业范围内该做的事,都说医者仁心,我且不说仁心,就说良心吧,医者良心,,穿上这身白衣服,在我们眼里世上就只有两种人了——病人和健康的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哪怕我们也会痛、会累、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