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在小豆耳边蹭了蹭,当然,只是防护服蹭防护服,“我没事,你放心吧。”
怎么会没事呢?
和小豆分别以后她就没再说一句话,眼前晃动的全是武晞双眼亮晶晶的模样。
“姐姐,你帮我跟妈妈说加油了吗?”
“姐姐,我妈妈今天给你写了什么字?要和我说什么?”
“姐姐,替我送一朵花给我妈妈吧。”
“姐姐,我妈妈还有几天能出院?”
“姐姐……”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驻地的,下车后,却发现驻地小广场的花坛上坐了个男孩儿,她停住了脚步,走不过去。
“姐姐,姐姐!”武晞却看见了她,朝她飞奔而来,在离她一米多的时候站住了,这是陶然和苏寒山教他的最短安全距离,他记得很牢。
他两眼还是亮晶晶的,“姐姐,我妈妈今天留了什么话给我?”
陶然抱着遗物袋子,哽得说不出话来。
“姐姐……”武晞期待地看着她,眼里隐隐泛红。
“你怎么出来了?”陶然身边响起略带沙哑的声音。
“叔叔。”武晞眼里泛起了亮光,“我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妈妈跟我说再见……”
陶然和苏寒山都沉默了。
“姐姐,叔叔……”武晞看着他们,莫名害怕起来,“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武晞……”苏寒山始终开不了口,而陶然,却是连武晞的名字都没法喊出来,只怕自己一张口就绷不住哭出来。
“是不是……我妈妈病得更重了?”武晞猜测着,声音有些发抖,“是……是吗?”
“武晞。”苏寒山蹲了下来,“梦里妈妈还对你说了什么?”
“妈妈说……”武晞嘴微微一扁,眼里的泪珠快挂不住了,“说,武晞,妈妈要和你说再见了,你是男子汉,不能哭,要好好照顾自己,听舅舅的话……”
陶然微微仰起头,溢出的眼泪往眼角滑下去。
苏寒山也撇开头,好一会儿,武晞再次叫他了,他才转过来,哑声问,“那武晞做得到吗?”
武晞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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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晚了,明天争取多更点。
第116章
“武晞……”苏寒山似乎在斟酌着用词。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是谁通知他,又用了怎样的措辞?
“武晞!”陶奇却突然打断他,眼眶微红,冲着武晞一笑,“妈妈好着呢,她就是想你了,你看,我把妈妈的东西都带来给你了。”
她把怀里的袋子递给武晞。
苏寒山看了她一眼,默然。
武晞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陶然点头,心里难受极了。
武晞笑了,可是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捧着陶然给她的袋子,抽噎着,“叔叔,姐姐,我……我是男子汉,可我……我想先哭一会儿再当男子汉……行吗?我有点忍……忍不住……”
梦里发生的事实在太难过了,妈妈在云里面笑着和他说再见,慢慢地越飘越远,现在姐姐说妈妈好好儿的,明明是高兴的事,可他却更想哭了,不知道为什么。
武晞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目光看向同样是男子汉的苏寒山。
苏寒山沉默着,片刻后,张开了双臂。
陶然微微惊讶,他不是一个感情外露的人,至少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跟人抱抱这样的举动,就连对她,拥抱都少之又少。
武晞哭着问他,“可以吗?叔叔可以抱吗?”
“你也张开双臂啊。”苏寒山轻声道。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隔着一米的距离,在冬末的风里,隔空拥抱,手指尖划过的全是风的声音。
“武晞。”苏寒山的语调在风里轻柔而温和,“男子汉当然可以哭的,哭并不丢人,哭过之后勇敢地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就是真正的男子汉。”
“武晞,你要记得,无论发生多么难过的事,这个世上总会有人愿意给你拥抱,温暖永远在你身边。”
陶然听着,眼泪夺眶而出。那年丁香树下红着眼眶的他是不是也想要一个拥抱?十八年前还是少年的他,又是谁给了他拥抱?
武晞开开心心回了房间,脸上泪痕未干,却已是笑逐颜开,跟陶然和苏寒山挥手道别,手里抱着妈妈的东西,好像拥抱着全世界。
陶然脸上的笑容就僵了,酸了,终于看到房门关闭,终于,可以不用再笑。
“苏老师,我是不是做错了?”陶然幽幽的声音,像是在飘。
苏寒山不置可否,早知道晚知道,总会知道的。
“我是想,晚点告诉他吧,现在正是防控紧张的时候,我们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看着他,万一照顾不周,孩子跑出去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可怎么是好?等等看,等他爸爸康复了,那时候再告诉他,至少他还有爸爸在身边……”她说着,信心却在动摇,他爸爸……会康复的吧?她张了张嘴,这个问题没有问出口。
“嗯,那就……晚点再告诉他吧。”苏寒山站定。
已到陶然房间门口,气氛依然沉闷,陶然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早点休息?”苏寒山轻道。
“嗯。”
陶然看着他转身往电梯走,冲着他背影忽道,“苏老师。”
“嗯?”他回头。
陶然张开双臂,“苏老师你要记得,无论发生多么难过的事,这个世上总会有人愿意给你拥抱,温暖永远在你身边。”
第117章
说完,她一头钻进自己房间。
苏寒山在电梯门口站着,看着她的方向,那里空空的,已经没有人了。
电梯到了,他却不知道,门开,门又关,他才突然被惊醒似的,急忙按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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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睡得很不踏实。
做梦。混乱的梦。
她听见小豆的声音,哭着求她:陶陶,求你了,别把我封起来,我还活着,我不是尸体,我想活着,想和人说话……
可是躺在她面前的人却是刘雁。
刘雁没有死,伸着一只手想要抓住她,从来不说话的,竟然流着泪朝她喊,“护士,护士,救救我!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舍不得武晞,你带我去见武晞……”
她也去抓刘雁的手,可是,眼睁睁看着两手都握在一起了,她握到的却是空气,刘雁痛苦地挣扎着,始终向她伸出一只手,最后气若游丝,“求你……帮我照顾武晞……求你……帮我照顾他……”
“求你,帮我照顾他……”声音突然一变,陶然眼前的女人也变了样,不再是刘雁,是她没见过的陌生女人,看上去却又有几分熟悉,穿着医生的白大褂,躺在刘雁躺过的地方,痛苦地喘息着,向她伸手。
“你是谁?”她去握女人的手,仍然是握不住。
忽然,便响起孩子的哭声,“妈妈,妈妈,你不要我了吗?妈妈,你回来啊……”
是武晞吗?
画面一转,她看见坐在花坛上的武晞哭着朝她奔过来,她用力把他抱住,然而,抱在怀里以后,却发现不是武晞,陌生的男孩儿,浑身僵硬,一声不吭。
她心里一惊,猛然醒了过来,呼吸急促。
枕头湿湿的,全是眼泪。
是梦。
可一切都那么清晰,清晰得此刻她的心口仍然是痛的,枕畔的泪痕也全是真的。
最深刻的仍然是刘雁在她面前痛苦哀求的画面,还有那些无端冒出来的刘雁从来不曾说出口的话:求你帮我照顾武晞,帮我照顾他。
只要合上眼,这个画面就会再次出现。
她没法再睡了。
抹去眼角的泪,拿起始终冲着电的手机,手机界面停留在视频的时候。对苏寒山说完那句话就一头扎进了房间,那时候的心情无法言喻,像是一只承受着雨打风吹的鸟儿,很难过,却又想和另一只鸟儿结伴取暖,于是在睡前打开了视频,但却什么都没说,好像彼此之间只要看着就够了,看着就能读懂对方的悲伤,看着,就有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她是看着他睡着的,至于他什么时候睡的她不知道。
此刻的他,应该还睡着吧?
她轻轻擦了擦屏幕,手机那端一片黑暗,不知道他的镜头对着什么地方。
靠在床头,紧握着手机,梳理情绪,梳理她的梦和现实。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一切都只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