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溜进女生宿舍的,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认识我上铺的女生,但我不可救药的叛逆心在作祟,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再一次轻易认输,一次又一次地退让,只会让我的境地更加困难。
于是,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对他说:“麻烦你让一下。”然后不管他是否反应过来,就把洗脸盆塞进床底下,倒在床上,背对着他装睡。
既然他可以装成和我是陌生人,那我又怎么能不配合呢?于是,我要装得比他更像,好好地和他一较高下,省得他真以为我因为爱他就能对他的所作所为全部忍气吞声。
“你最好适可而止。”在我装睡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我能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悦,但我不准备理他,我要继续进行我的装睡使命。
可笑,该适可而止的人是他才对,这么久一直到处勾三搭四,还不想让我管。他以为我天生就是气罐子帮他装气的吗?
“你知道我的脾气,”他继续说,“我数三声,要是你还不给我起来跟我走的话,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只数一次。”
哼,数去吧!我不信他还真能不要我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当初他就不会不让吕安带我走了。
可是,当他冷冷地缓慢地吐出三个数字后,我开始后悔,并没骨气地坐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我睡不着,并不是听你的才起来的。”
“很好,”他漾起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不可一世地说,“从今往后,你他妈就彻底给我滚蛋吧!再也别回来了!”
我愣了,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他会认为我的这句话是真心的并且认真起来,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静止在原地像尊雕像一样。我直愣愣地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比如说他突然笑起来大声说:“你他妈的被我给骗了。”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始终都保持着这个怪异的笑容。而他的嘴角扯出的弧度此时像是一把铁钩,把我的心紧紧地钩住,随着他嘴角的弧度变大,我的心也犹如被撕裂般疼痛。
“我……”我张了张嘴,可话还没出口,他就伸出手,胳膊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和他的嘴角一般怪异的弧度,指着宿舍门口说:“请滚蛋吧!”
这是我的宿舍,他居然让我滚!
但我别无选择,我根本不想惹怒他,也不能失去他。我以为他不会认真起来,不会跟我生气,所以现在我能做的,就只有乖乖听话这么简单。
于是,我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滚出了宿舍。如他所愿。
八月下旬,天气闷热得要命,我漫无目的地在三中附近的街道上来回徘徊。我不能回宿舍,因为我不能确定张瑞泽会不会还在那里,他如果还在,说不定会再一次指着门口让我滚蛋。
罢了,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还有什么好哀怨的呢?
我在楼区里绕来绕去,腿有些发麻,但我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我一直认为站在原地不动是一件十分可耻的事情,对我而言,我的人生,必须一直向前,哪怕荆棘遍布。
就在我第五次经过一栋楼前种有蔷薇的居民楼时,我发现了一个人。她穿着一身灰色的雪纺连衣裙,裙摆正好达到膝盖,白皙细长的小腿暴露在阳光下,显得过分漂亮,竟有些晶莹透亮的错觉。
正是那天在酒吧里见到的漂亮女生,我记得她好像叫什么茴来着的。
不知是不是我太无聊了,我竟鬼使神差地跟在她后面,想看看她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或者做什么事情。也许是偶然,但从第一次见到她时起,我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虽然漂亮,气质超群,但在我眼中,她和我身上有着同一种气息——只有我能感觉到的气息。
我尾随其后,拐进小区深处。她在一栋挺老旧的居民楼下面停了一下,然后闪进一个楼道。我快步跑过去,站在楼道里听她踩着高跟鞋嗒嗒嗒上楼的声音,在心里暗自数着是第几层。我估计她是在第三层停下的,然后听到她开始大力地敲门,哦,不,应该说是砸门。接着门被打开,一个一听就是大妈的声音突然响起:“门踢坏了你出钱修啊!你这个月房租什么时候交,没有钱就滚蛋!”声音大得吓了我一跳。
“丫的,”是那个什么茴的声音,“老娘的工资下个星期就拿出来了,你急什么急?老娘哪一次拖欠过你的房租了?你去问问,哪有比你房租更贵的地方了,我一直没有嫌你要得多,你还真来劲了!”
“小兔崽子,你这是在跟谁叫嚣?你忘了从小是谁把你带大的吗?没有我,你早就饿死了,我的房租贵,嫌贵你就滚蛋,别在这里碍眼。”
“我求你了吗?我没有求你养我,那是你自愿的,现在想要钱,没门!”
“你给我滚蛋!”
“我就不滚,我要回屋睡觉!”
“滚蛋!”
“不!”
……
就在我怀疑会不会发生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房门咚的一声关上了,然后整个楼道就安静下来。我站在那里停了一会儿,确定再没有动静了以后才离开。
我的心情因为听见了她们两个人的吵架声而变得异常好。我哼着小曲走回学校,我胸有成竹地想,那个女生一定也是在伤痛中长大的孩子,所以我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信任——我们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她的名字,钟小茴。没错,她叫钟小茴,一定是。
钟小茴,钟小茴。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在心底悄悄作了决定——我要她做我的好朋友,很要好很要好的那种。我需要一份友情来填补雅茜的那个空位,或许这样我就能远离雅茜给我带来的噩梦。
好吧,好吧,让我想一个办法接近她,将她收入掌心,就像当初雅茜大费周章地把我捆绑在离她最近的位置时那样。
那是不是应该先制造些伤害,然后再接近她呢?
记得雅茜曾说过,想要捆绑住一个人就要先给他一巴掌,然后再给他一块糖,这样他就会只记住你的好,把之前的伤痛都忘掉。
可是,在我还没有想出办法伤害她的时候,她倒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事情要从我们军训的最后一天说起。那天傍晚我去洗手间时被一群女生围住,其中就有我上铺那个曾和张瑞泽说话的女生。她们推搡着我,把我推到洗手间的最里面,然后开始对我指指点点点,大肆嘲笑,甚至开始动手揪扯我的头发。
其实我早就明白她们是来干什么的,无非是被张瑞泽甩了,认为是我的原因,来找我算账的。这些年来,因为这样的事情,我没少被揍过,可每次这种时候我都不曾害怕,反而还很高兴。
也许别人认为我是疯子,但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真切地感受到所有人对我的嫉妒。我拥有她们所望尘莫及的东西,和这种感觉相比,身体上的疼痛根本不值得一提。
那个睡在我上铺的女生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在我膝盖上狠狠地踹了一脚,我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这时这群女生们原形毕露,对我大声谩骂并且拳脚相加。其中一个女生居然还知道我的身世,她轻蔑地嘲笑我:“去死吧!你也不看看你是谁,你连爸爸都没有,还好意思勾引张瑞泽,不要脸!”
我可以允许别人嘲笑我,谩骂我,甚至像现在这样殴打我,但绝对不允许他们侮辱我的父亲。
早就死去的他和这些有什么关系呢?凭什么要把他扯进来,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最疼我的人,所以,骂他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正当我想要奋起反抗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在我钟小茴面前也敢打架,活得不耐烦了?”
哦,竟然是她,难道她也是三中的吗?
我原以为这群女生会丢下我去找她的麻烦,便想冲她喊一声“不要多管闲事”,让她快点离开,可没想到,这群女生一看见是她吓得连脸都变白了,一个个灰溜溜地逃出了洗手间,连个屁都不敢放。
我的大脑有那么几秒钟反应迟钝,这群女生居然怕她,那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在我大脑飞速运转的时候,她扔给我一包湿巾,然后离开了洗手间。我失落地站起来,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忍着酸痛回了宿舍。但让我更没有想到的还在后面,我刚走进宿舍,上铺的女生就笑脸迎来:“夜雨,刚刚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和钟小茴是好朋友,我要是知道我……张瑞泽我也不跟你抢了。我抢不过你,你就放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