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把它丢出去,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收拾凌乱的房间。
她把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捡起来,脚下踩到了一个圆柱体,差点打滑,捡起来一看,是一个药瓶。
卡马西平。
潘安怔愣了。
她也说不清怎么愣住的,脑子如遭雷殛一片空白,紧接着,她鬼使神差地拧开了瓶盖,倾斜瓶口,往掌中倒了倒。
倒出了一颗薄荷糖。
“……”潘安深吸了一口气,手指颤抖地把药瓶拧好,放回原位。
封存的记忆宛如排山倒海翻天覆地,她心绪纷杂,片刻之间思考了太多,最终,目光落在了翻到的画框上。
她上次看见过这个画框。
画框里是一副钢笔画,画的风景,平平无奇。
蓦然一锤定音。
“不可能啊,他们不可能是一个人。”潘安眨了眨眼,眼眶倏地酸了,视线模糊成一片。
“他们一点也不一样。”
下一秒,动作如同被按了快倍速,拆开画框,将那张画拿出来,再翻到背面。
背面写了一段话。
但是潘安看不清,她哭了。
“宋钰……”
“他妈的真是你。”
*
晚上。
潘安窝在画室里,跟往常一样伏案工作,灯突然熄灭了。
“停电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轰然劈下,潘安吓得魂都飞了,手忙脚乱地检查备用电源。
客厅里轻轻缓缓地响起了大提琴的音律。
潘安手上动作一顿。
悄悄地,摸着黑打开门。
唰——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血色幽红——足足放满整个客厅的红玫瑰被一盏盏璀璨烛光注入了灵魂,娇艳欲滴,犹如十八层地狱般招摇夺目。
视觉冲击力简直空前绝后!
花海中央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潘安混乱了,不确定出声:“宋钰,你怎么像只鬼一样……”
玫瑰花在蜡烛照耀下,将宋钰的脸庞映成一片诡异的大红色,宋钰摆好了预备姿势,嘴里叼着一根带刺的玫瑰。
一手高举手机,像没信号了一样。
紧接着,手机里播放出一段提前准备好的录音: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我有一首歌,在此要献给潘安,以表达我无法挥发的爱意。”
潘安:“……”
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
宋钰深吸了一口气,搔首弄姿地随着大提琴伴奏找节拍,哒,哒,哒,牟足劲儿高歌:“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他一张嘴,玫瑰花就从嘴里掉了下来。
潘安呆若木鸡。
宋钰用嗓子痴情地嘶吼,同时跳了一曲女子民族舞,婀娜地转圈,“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
潘安快窒息了。
老天爷,这还能不能好了!
宋钰没完,活生生地转圈转到了潘安身侧,拉起她的小手,一起跳,仿佛下一句就要唱出“洁白的哈达献给朋友我的朋友”……
能歌善舞。
一人能顶一支喜丧唢呐乐队。
潘安秉着强烈的求生本能,推开他想去拉电闸。
宋钰冲她抛了个媚眼,双手钳住她的手腕,抓过来,推倒在沙发上。
“宝贝儿,浪漫吗?”宋钰重新把玫瑰叼嘴里,为了避免哈喇子流下来的惨状,口齿有点无法避免的含糊。
潘安撑着沙发爬起来,“浪漫个锤子,你是智障吗!”
“别走嘛!”宋钰像一只花蝴蝶似的又将她扑倒,俯身压了下来,“这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爱的告白。”
“我觉得你有病病。”潘安平躺在沙发上,身上沉得仿佛压了一座五指山。
宋钰深情地摇头,“我没有。”
“可你真的吓到我了。”潘安深呼吸,“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宋钰噘嘴,思忖道:“唔,我是你的舔狗。”
潘安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一脸崩溃:“舔不舔不知道,狗你是真的狗。”
宋钰咽了下口水,娇啧着,用铁骨巨拳捶她,“哪有,我想留给你一个深刻的印象嘛!”
“太深刻了,谢谢你。”潘安差点被捶成内伤,悲痛难抑地说:“所以你能不能先起开,我快吐了……”
偏偏宋钰单方面地误解了潘安的意思,以为她是害羞才反抗,不由邪魅一笑,把玫瑰花拿下来,被茎刺扎破了皮的薄唇一张一翕,“嘘,别说话,来接受我的爱吧!”
潘安出离愤怒了,膝盖弯曲猛力蹬他一脚,却被他无意间躲避开来。
气煞我也!
宋钰一手撑在她脸侧,另一只手捏着玫瑰,优雅地嗅着花香,长卷睫毛敛下,高挺的鼻梁下两个鼻孔像猪鼻子一般拱了拱。
“……”潘安委实不想再伤害自己的眼睛了!虽然宋钰五官俊美,烛光很美,但这不能改变一个弱智的灵魂给人带来的精神摧残。
她掰开宋钰的肩头,接力坐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宋钰正好陶醉完,动作无比自然地把玫瑰花调头一转,正向对准了潘安的脸。
他的本意是让她也闻闻,却没料到潘安刚好扬起脸。
两方一凑,盛开正艳的玫瑰花蕊直接捅进了潘安的鼻孔里。
哦,这刺人的芬芳。
宋钰脸色大变,手臂僵硬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这这……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可怜这一朵柔情错付的小玫瑰在潘安逐渐狰狞的表情中瑟瑟发抖。
潘安太痛苦了,鼻腔里钻进来一股子过分浓郁的香味,香到刺鼻,终于憋了一个大的——
“阿嚏!”
一片花瓣凋零。
“阿嚏!阿嚏!”
宋钰回神,赶紧把花丢掉。
“阿嚏!呕……”潘安一个用力过猛把自己呛得反胃,眼眶憋得通红,推开他,抽过茶几上的纸巾擤鼻涕,可擦拭后的鼻粘膜愈发敏感,一连又打了十几个喷嚏。
宋钰见潘安脸色越来越难看,暗骂自己真的闯大祸了,手忙脚乱地清理出一块空地,用手扇风,企图用简陋的人工使空气流通。
然而并无屁用。
“快、快点……阿嚏!”潘安双眼泪涟涟,“滚远点,去开灯啊。”
“啊,哦哦哦!”宋钰忙不迭地开电闸点灯,焦急道:“怎么样巨巨,能呼吸了吗?来来来跟我学,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潘安:“……”
不皮这一下你会死吗?
潘安缓了好一会儿,勉强止住打喷嚏的冲动,有气无力地叫:“赶紧的,把花搬走……要死了。”
好拥挤,空气好稀薄。
宋钰惹了祸哪敢不从,抱起一捆玫瑰花,搬去阳台。
潘安往鼻孔里塞了两坨纸巾,也一起搬。
两人无言,时间在一种窘迫与心累交迫的沉默中进行着,花了足足半个小时,终于把客厅里的“十八层地狱阵”移了出去。
*
米白色窗帘被夜风吹开,盛夏的夜晚,有风,也不热。
宋钰犹如一块木桩在一片玫瑰花海中傻杵着。
潘安迎风叹气,鼻孔里塞着两团纸巾,冲他招了招手,“过来,我问你几个问题。”
宋钰脑袋蔫了般垂下,“爱过,保大,先救你。”
潘安:“……”
潘安转过脸,静静地看着他。
宋钰消停了,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率先移开了视线。
宋钰一直觉得潘安的五官特别美。
不是网红脸那种富于表象的漂亮,而像一块古玉,窄鼻薄唇,凉中透着温润,尤其是她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眸。
被她凝视着,总有一种自己的内心被人一眼洞悉的错觉。
潘安说:“你看着我。”
宋钰抠着手指,耳根隐隐发烫,“干嘛呀,你看得我都不好意思。”
下一刻,他的脸被潘安强硬地扳了过去。
“我要你看着我。”
潘安敛神,“宋钰,我想起来了。”
宋钰微微屏息,“什么。”
潘安默了默,一字一句缓声道:“十六岁那年,我在一个公园里遇到了一个孩子,他大概比我小一点点吧,十四五岁的模样,气质阴郁的像个少年犯,一直站在我身后看我画画,每天都来。”
宋钰紧张地嘴唇颤了颤。
“宋钰,那是你吧。”
“巨巨——”
“听我说完吧,”潘安轻声说:“那时候我很压抑,觉得未来彷徨无计、无路可走了,便把满腔忧愁说给他听,他不说话,也是这样一直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