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衬间,魏皇已大步而至,挥起的两袖带着风涌动。远娡起身迎驾,他欣然侍身而立,俯视着下拜之人。“卿尚未病愈,不必多礼。”他自坐下,从袖里掏出了一件物事递于她。
远娡接过一看,是睿那晚留下的腰饰。看魏皇神情却无怒意,他对她也未曾施与雨露。微微思索,远娡已明了,他对她是有所求的。
“魏皇英明!”远娡施一施身,品着刚冲开的茶。“孤,何来英明?!”他嘴角含了笑意,但眼中却是带了审度。他走到琴台,弹了曲《凤求凰》。
“凭皇上能拣到此腰牌可窥见一二。”他边与她闲聊,边弹奏着凤求凰。大气豪迈,不似求偶柔情。琴音之意她也深谙其分。“孤忽然想到了一个笑谜。”他站起,把灯盏一盏一盏点亮。“眼中唯有金钱,很有意思。”他终于把最后一盏灯点起,但艳阳却在高照。
远娡走到门边,把帘子拉开,笑曰,“原来魏皇是恶妾随意猜度君心,而妾的所思所想更是‘管中窥豹’:眼中唯有金钱!那皇上的意思是笑妾不知皇上心意了?”
他眼睛明亮,拉过她,同坐于席上大笑,“卿果然最知孤意。”
她仰望着他,脸上神色不改,“《凤求凰》也不过是魏皇对贤才能人的追求,看魏皇一盏一盏地点灯,尤嫌不亮。想必魏皇很渴求一盏如太阳光亮的明灯了。”
他看着外面浓烈的太阳,“卿可愿作那太阳?”
她心一跳,复又沉稳。他现在也只是试探。“妾必是对魏皇无贰心的。”
他不答话,眯起了眼睛去看外面的太阳。他极力抵抗刺眼的光线,道:“有了太阳也未必见得无敌,后羿倒是善射此金乌。”
“看来魏皇是担心会放冷箭的人了。”远娡已渐渐明白,他对司马懿很是忌惮,而她,他也自是有他的一套想法。
“哦?看来孤的卿不止漂亮聪慧,还很善说哑谜。”他托起她下巴,他自那次放纵,对她依然避忌,并无裸露的□□之色。只是一种试探,一种野心。她看到了一种蠢蠢欲动的野心。
“想必魏皇在担心这个。”她拿起一本《女箴》,这是说女子懿德之书。懿,司马懿!他见她表明,也只是潇洒一笑,但忧虑之色更深。
“妾想魏皇许一诺。”远娡故意提出要求。他疑惑不定的看着她,仍是在试探,或许他还能肯定她到底帮谁。“这是司马大人曾许我的一个诺,让我在军中的表哥得以一生平安。”
说到此已最明白不过了,她能来此是交易,是何交易?为何要进宫?这些魏皇都已明了。她能坦白也就表明了她的立场,也就取得了他的信任。听罢,魏皇本皱着的眉,果然舒展开来。
“如果皇上还是担心,本家的曹真大人虽不及他,但治将统兵也自成气候。而对诸葛亮宜拖,虚耗蜀国国力!”她手长长地拖出了一个一字。魏皇只是笑,那笑是深藏的城府,是不见底的深潭。但他的忍耐心确与司马懿不同。
他眼中精光一敛,颇有保留道:“卿真是奇才,若是男儿身,对带兵打仗,治国经略却是大大的威胁!”他似在称赞,但杀机已现。他不过是告诫她,不能有贰心!
“看来他本想利用你这颗棋子,而你却利用了他!”魏皇沉着一笑,“你的野心比他更大!”
看着魏皇放于案面的睿的腰牌,远娡心一寒,他对睿的保护,是决不允许她利用睿,伤害睿的。远娡一惊,适时提醒他,曾有人送进宫来的三区式镜子。他眸光一亮,“原来那三区的镜子是卿的杰作。”
“正是贱妾。”远娡恭身福了福,他一甩袍裾从容潇洒地离去。想必他是开怀的,因她的忠心!
送走了魏皇,远娡只觉疲惫。她思索着甄宓的死因。她要怎样才能找出甄宓的秘密?她对着庭外的那一池水出神。兹看出了远娡的心事,痛心道:“娘娘病尚未痊愈,万不能思虑过甚。”
“郭后已对我起了杀意,只是苦于找不到把柄。曹媚云越发骄横,只怕她该发难了。”
“魏皇对您如此保护,您何必多虑?”兹苦口婆心地劝她。
她对魏皇是有保留的。一个帝王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心中有他人,明知她与睿关系密切也不追究,他定是在绸缪一个惊天的秘密。而她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何角色?这魏宫太诡异了,她被一种愁云惨淡笼罩,挣脱不得……
远娡在一片迷境中行走,周围是行行绰绰的人。鲜红华丽的衣服,黑白模糊的面孔。她跟着走,到了池边。忽然间,起雾了,挡住了月亮,迷蒙中只见一个绝美女子水池向她走来!“你终于来了。”甄宓向远娡伸出了手。
“你为何要找我?!”远娡幽幽问道。
甄在水边徘徊,摇步生兰,幽芳满室。甄的眼神缥缈忧郁,没有比这眼睛更深的言诉。 “我丢失了河图洛书,不能返还天庭。”甄看着水面滟潋,口未动,但音已出,飘渺得如一缕烟。
那只是一个上古传说,是否真有此书,不得而知。远娡正思量,忽见甄焦急起来,那容貌甚是恐惧。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像在看剪纸人的戏一般。
突然,一群人闯了进来,压着甄。甄似说着什么推开了所有的人,她冠带歪斜发散乱,似含了无数的冤屈。甄怒。但见一人背对着远娡宣读着什么!然后酒樽呈上,甄打翻了酒樽!
水波一兴,远娡看不清了。突然,远娡看到了另一幅画面。一个熟悉的女子离远娡越来越近,她在宫墙内来回走动。那个夜晚是如此诡秘。乌黑的天没有一丝亮光,风纹丝不动,每个行走的人如横尸走肉一般,呆滞的眼神宣泄着一种恐怖。
那女子诡异的身影红得那样恍惚,使远娡无法看清她。她仍背对着远娡,她在书写着什么。终于,一个人领了去。随后,甄喝下了酒,在洗着酒樽,小心地洗着,不愿余毒残留,玷污了他的名声。血从口中流出,甄终于倒下。
一把刀插在了那个领旨而去的内侍背上,连着那道卷帛一起推到了池里!
“啊——”一声惊叫,恍然从梦中醒来。原来她卧于池边观月时,睡了过去。
“娘娘?”兹体贴地为她拭去额上汗珠,并吩咐慧珠去倒杯茶来。
远娡接过茶,喝下,若有所思地看向池面。或许,她遗漏了什么。记得上次她掉了书卷进池,池边好像有什么?她围着水池慢慢摸索,终于,在池边一处发现了一个“甄”字。是甄宓趁着洗酒樽时故意留下的吧,难道这就是她的秘密?她藏了什么在水池底!
想着,她的头痛起来。忽闻一阵悠远的叹息传来,“谁在那!”远娡大喊,兹与慧珠面面相觑,尚未发觉有人。
却是睿走了出来,远娡稍松了一口气。他没了以往的轻狂,慢慢踱步走至池边,抚摸着每一寸土和池中的水,良久方言,“我在宫中心闷得慌,突然想起,幼时曾在卿所处的宫殿住过。我想起了母亲!”
远娡微微一叹,心道:我会帮你报仇的。因我欠了你儿子的一番情意。她看向池水,暗暗立誓。
“我问了许多宫人,才知道母亲去得蹊跷。”他的泪水滚进了河里,激起小小的涟漪。
她轻抚他肩,安慰他。他对她凄惨一笑,“睿儿在宫中很少朋友。自我大了,母后也开始疏远我,她从前对我也是很好的。每次我向母后问及生母,她就会大发雷霆,但仍是对睿儿很好。父亲对我很严,我曾偷养一只小狗。他却说我玩物丧志,在我眼前活活把它杀死!”
远娡终是明了,他想要的不过是亲情,他终究也只是一个不受人疼爱的孩子。“睿儿,别这样!皇上很疼您的,他为您扫除一切障碍,只求您能坐拥天下成为一个好皇帝。”远娡轻拍他肩,他闭上眼睛,把头靠在了她怀里。她脸一红,但看他如此无助,终不忍拂他意。
“看着你一直有种特别的感觉。你的眼神总让我觉着熟悉。”他抬起头,用手轻抚她的眼,“我能否轻吻你的眼睛?”他看着她,眼里充满了一种乞求怜爱的神情,那样的脆弱可怜。帝王之家的孩子,其实是过得最不快乐的。
远娡红着脸,轻闭上了眼。他温热的唇吻在了她眼上,淡淡的吻,如幽兰一样馨香。“谢谢你!”他轻言,那样和缓,没了先前的戾气,他变了许多。他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