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管慧珠在旁,冲上前来,拥着她,吻着她,深深的吻。他的泪水流进她的唇里,是那样的涩。他的眼泪让她心酸。她终归是罪孽深重的!他在她唇上轻咬,血渗出,疼痛遍布。
他扶起她,捧着她的脸,如捧住了世上的珍宝,比海还要深的眼只注视着她一人,良久,“不管卿是否真的爱我,但卿对我的关心我是知道的。否则,你的眼里不会如此痛。你已经在心痛了!这样就够了,我对卿的心永远不变!我不要卿勉强地爱上我,只要记住我就够了,记住这个伤口。”他轻抚她唇上的伤,远娡第一次为了姜维以外的男子心痛,那种痛已经深入骨髓。他说对了!
慧珠早已守到了门外,屋内只剩她与他。他的痛,她感受得到,却无法回应。他就这样抱着她,任她的长裙铺洒一地,长长的袍裾上缀着的碎珠如泪光闪烁。
“快走吧!”远娡轻推他,他终于站起。她从榻上取出一幅画卷,道:“这是甄后的画像,宫中想来也只此一卷!那是你的生母,你好生供奉!”郑重地交到他手,他满脸的疑惑。只要有了疑惑,他才会去追问甄后的死因。
“切忌!画不要落于任何人之手,特别是——”终她还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言。他见无法,惟有携了卷幅离去。看着他的背影,远娡忽感无比的凄清。她站于中庭上,眼看着最后一片叶子随风落下,伸手去接终是因风而散。是否感情都含了这如许苦楚,让人发酸。
“娘娘是故意的。”慧珠从帘后转出。
“你觉得本宫不择手段?”远娡对着夕阳微叹。
“娘娘也是身不由己罢了,郭后只有魏皇才有权处置。非旁人可以左右。”
“慧珠,谢谢你。”
“我知道娘娘是好人,娘娘的心也在痛,也在犹豫,在徘徊。娘娘不想伤害了他,但你们两个都已伤痕累累了。”她叹着气走出了堂外。
淑夫人?她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以前的淑夫人,她——究竟还差了什么?金发!和自己区别开来的金发!
宦官总领有旨,今晚魏皇将到仙夫人处就寝。远娡一听,麻木了一般跪下接旨,叩谢天恩。
因时间尚早,远娡赶去了丽夫人那。成败还是在于她!如远娡所料,刚失去孩子的丽夫人恨她入骨。
远娡坐下,看着她。丽夫人平常圆润的脸蛋如被刀削去了一般,枯槁的眼睛没有了神气。远娡用手拈起放有阿芙蓉的香囊,在她眼前晃动。她如受了刺激般的掐她。
远娡一把推开了她,她重重摔到了软绒铺就的榻上。“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无情地嘲笑她,笑她的无用,“你认为孩子是本宫害的?本宫来此不过十来天,你的宫殿也是第一次来,而郭后也是方知你有孕,你认为本宫会知道并有时间去害你吗?!”
她疑惑不定的看着远娡,始终没有开口。“淑夫人有一头美丽的金发,比金子还要灿烂。夫人一定没见过吧!与其伤心,不如改天夫人也去好好地欣赏。”远娡在她耳边轻轻语,把香囊放入了她手中。再把一些补品衣料放于她室内,道:“丽夫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要忘记了妹妹。”对她嫣然一笑,转身而走。
“娘娘,你盛装去见她,怕是引起她反感。”月念在一旁说道,远娡看向兹,兹只是一笑。“她如今失去孩子,就如失去了斗志的猎物,任人宰割。想后宫佳丽繁多,如不点醒她,那她的仇更不得报!而我们就是要利用这头失去孩子的猛兽!”风吹开了远娡嫣红的团春花红霞薄丝襦,雪白的蝴蝶锦绣回字仙裙更显飘逸与华丽。长长的袍带处镶了两排绺金碎钻,闪着耀眼的光。头上盛开的牡丹更显娇容俏丽,额上和阗羊脂白镶嵌而成的挂坠垂于眉心额前。
如此的装容却失去了悦己者啊!
当她回到寝宫,魏皇已在观看歌舞。舞姬跳着板蛮的巴渝舞,虽是身轻如燕,却失了巴渝热烈庄重的力度。远娡微微蹙眉。
“爱卿蹙眉,定是觉得此舞美中不足。”他把玩着酒盏,盘坐于酒案旁自饮。缭绕的烟雾从宝瓶铜盆内袅袅而出,梨树千枝灯座每一支皆点着一盏红烛。室内光线很是微妙,连同魏皇的神色也不同于平日。
远娡想了想,言:“板蛮的巴渝舞,是汉庙堂的歌舞,且溶入了巴渝风情,更加的热烈奔放,狂傲不羁,力度需粗旷开阔;中段时,祭祀上苍宗庙因庄重,步子更要用劲沉稳;结束时,隆重豪放与苍劲飘逸相结合,方达到天人合一。”
“这诺大的魏宫,也只有爱卿肯对孤说真话。”他不夹菜,只是喝酒。看他如此,必有心事。
盈雪捧酒盏而来,她递与远娡,在她耳边轻言:“魏皇刚从淑夫人处过来。宫中的扫地丫鬟下午也曾从淑夫人方向回来,出去的时间正好是睿王来时。”远娡接过酒盏,侍立一旁。原来,他已知晓睿来过。远娡为魏皇奉酒,心惊胆战却也无济于事。看他神色,眼带寒意,但并非杀意。此时若要辩白,定是越抹越黑。
“妾今日去看丽夫人,她大好了些,只是失子之痛,终究是入心入骨的。皇上若有时间,请多去看看丽夫人。”微微屈膝而言,眉宇间观他神色。“孤知道这件事上卿受委屈了。”他冷淡道。
“妾并不委屈,皇上何以这样说?”她疑惑的看着他,在找说辞说服他,相信她与睿并无私情。“卿并不爱孤,又岂会谋害丽夫人以此邀宠!”他冷冷的一弧笑意浮现于唇上,带着冰冷的寒意。远娡一惊,跪地泣曰,“贱妾并无二心!”
他用力地扳起她的脸,手细细摩挲着她的眼,并不惊讶于她满含的清泪。“如此美的眼睛,必定有诉不完的故事。那点点的哀愁如含了烟,非无情之人能拥有。这对眸子使我想起了她,她的眼也如你一般的含烟笼愁。但却不是为我,如同你!”
他如鹰的眼神使远娡害怕,只能小心措辞,“皇上是想起甄后了?您认为甄后没爱过您吗?皇上常年随父征战,扔她一人独守深宫。把她当作战利品,只是炫耀的资本。她经年在宫中是子建逗她解闷,但她心中只有您!您不知道吗?她不爱您,她不会如此在意郭后的得宠;她不爱您,就不会为你喝下那杯鸩酒而无撼,还要用水洗净杯中之毒为你掩饰!”
她绝然回望着他,那样的决绝,一时的冲动使她的话竟脱口而出。他看着她,眼神渐渐缓和,“她当初就是用如此的眼神质问我!质问我是否厌烦了她!我后悔,后悔只为了一句厌烦而毒死了她。”
他称‘我’!他终于后悔!远娡软倒在地,不复方才之勇。“你和她真像!”良久,他终于回过了神,“我看得出,你不爱睿儿。”因而他才会那样拒绝了睿儿的请求,他不愿他受伤。
“魏皇圣明!妾绝无二心!”到了此时,她惟有坚持。“卿的眼睛骗不了人,那种如烟又如雾的缥缈神思,只因你心中有深爱之人。孤知道,也非司马。”
远娡一惊,寒意从脚底升起。魏皇果然是老谋深算,是她小看了他。难道她真的要命丧于此?“孤听人说起元宵之日,你戴着面具在洛阳城中起舞,是睿儿抓到了你!”他笑,细细的皱纹在眼角蔓延开来,“睿儿在千百人中遇到了你,捉到了你,却留不住你!”
“皇上——”远娡无法猜测他的心思,她第一次了解到他的危险,但恐怕已领悟得太迟。“睿儿是长子,从小失母。他是她的儿子,朕必定是最疼他的,却又因他酷似她,而令我不愿见他。可孤总在想,大魏的天下该是他的吧?但一个英雄,一个王者,绝对不能被情所迷惑!英雄难过美人关,朕不希望他在你身边流连,且你不爱他,故朕不能让你伤了他!”
原来,魏皇竟爱睿如此之深,原来他最爱的仍是甄宓!“所以您深爱甄宓,仍要处死她,因为您怕她,您怕自己会为了她放弃整个江山!”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你很聪慧!”
“那皇上也要处死妾吗?”心一痛,还是躲不过!
“朕从未想过要杀你!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能与朕琴瑟和鸣的,从来只有你一人。朕喜欢与你谈音乐。”他对她一笑,那一笑,如春风吹过,吹绿了生命。那恬淡的笑意像子建唇畔微微上扬的那抹文雅,他也有着子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