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途(3)

作者:林小珑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只是河边的人儿却有几分萧瑟。尽管吃得不够,梵音仍是一脸饥色,但身体却如春雨里抽发的竹笋,越长越快,高挑的身段日见玲珑。

“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梵音轻轻掐断了一枝骨莲,小小的花苞一如她,正含苞待放,“我们必须得逃出去!”

阿尔兹早听说了,有个官人要买下她们姐妹三人,老倌高兴得不得了,因为梵音实在太丑,而她则像个笨丫头,舞怎么也学不好,他早想打发走。现在有人肯要,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是老倌也是好奇,竟还会有人要这丑八怪。

“买我们的究竟是谁呢?不过官人总是有些家财的。”昆仑奴有了些期盼。今早,老倌还对她说,倒真舍不得放了她,她是越长越美了,稍加打扮,待他们去了京中,一定会有达官贵人看上她的。

阿尔兹看着梵音长大,更把公主教过她的字,说过的故事,都教给了梵音。她知道,她的小姐有着过人的机智,“昔日在宫中时,藏书极多。公主知道我有过目不忘的记忆,让我全数背诵了下来,其中就含了大量的中原书籍。尽管我能全部背诵,却不明其意。小姐的悟性比我高出百倍,所有的书籍内容都了然掌于你心胸,胜过许多男子。如果小姐有了计划,我们都听你的。”

梵音心里清楚,老倌对稍有姿色的昆仑奴仍算和气的。她心生一计,让昆仑奴去和老倌商议,让官人再出一倍的价钱才能得到昆仑奴,并让官人来此商量。三人之中,只有昆仑奴最美,梵音料想,买者定是冲着她而来的。

会客堂中,昆仑奴盛装待客,梵音在屏风后细瞧他二人谈话。但见来客对昆仑奴并非十分热情,她心里奇道:来人真是难以捉摸。她倚着屏风,探出了小半个头偷看,坐于席上的人不正是雨夜里遇到的男子吗!

她进入卧房内,从木杯子里取来了那朵尚未开放的粉色小骨荷,小碎步走到了会客堂中,低声道:“大人可曾记得丑丫头?”

司马懿闻声转首,只见一个瘦弱的女子如一朵盈立水中央的小小骨荷,睁着一双妙目遥遥盼来。她脸上仍是布满了骇人的红斑。想到她美丽的容貌,他不觉微微笑了。她就这样看着他,尽管猜不到他的心思,但知道他并不讨厌自己。

“大人,老倌贪得无厌,看着我姐姐貌美,坐地起价。但我有一法,可让您不费一分的钱财抱得美人归。”

“哦?”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伶牙俐齿的美丽女孩。她把那枝荷双手递给他,他接过,低垂着眼眸细抚那柔弱的花朵,她看不清他是何表情。

“昔日一叶之情,今日我以花魁相报。”她转头看向昆仑奴。奴正痴痴地看着那男子。男子也甚是年轻,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他虽是官人,但没有蓄须,头戴方巾,倒像个清秀的白面书生。他淡淡的眉间流溢着一股阴郁的美感,身穿虽非华服,然气度过人,垂手静坐,自有一番风流。

原来,昆仑奴钟情于他。

“你想如何?”他终于答话,却看也不看她们二人。她附于他身侧轻言,“只需如此如此。”

他略避开身子,但她身上淡淡的荷花清香,仍一缕缕地围拢于他身前,他开始怀念雨夜怀抱里的温度,和那抹柔软。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如此的忘乎所以,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她要挣脱,他颔首垂眸,宽大的袖袍子挡住了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他在她柔软的手心中反复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司马懿。

而昆仑奴仍痴痴地等着他的回复。许久,他终是放开了她的手,略略地点了点头,“就依你所言。”昆仑奴一颗心总算安了下来,梵音分明看到,奴眼中的柔情蜜意。

是夜,三人准备妥当后,悄悄地从后院出去。老倌和一众伙计打着响鼾,是蒙汗药发挥了作用。是的,她向他要的不过是蒙汗药,而她,也没打算跟他走。要跟随他的是昆仑奴。

“奴,你真的打算跟随他吗?”

昆仑奴酡红的脸上,一双眼睛泛出柔和的光,唇微微掀起,开心地笑了,“我从未见过如此气度的男子,我心甘情愿。”

梵音知道她心意已决,携了阿尔兹的手,迅速地融入了黑暗中。她们从马廊里解了两匹马,翻身上马,马蹄声越跑越疾。

司马懿,怎么会是他?他为什么要对她说出自己的名字。他不是为昆仑奴而来的吗?梵音摈除了一切的杂念。

他和她约定,等老倌一众人用了药后,他会于子时在后院等她们,带她们三人回京中去。

而她则先一步逃了,留下昆仑,她隐隐感到了他深不可测的莫名情愫,所以她必须逃。奴,望你能得偿所愿。梵音一挥鞭,马用力向前奔去。

***

入冬了,林深鸟静,一切如覆了层淡白琉璃,朦胧清致。两个单薄的身影跌撞着闯入了寂静的山林。

两人已饿了许多天了。待得梵音看见一片冬花迎风招展,她踉跄向前,急急摘下花朵往嘴里塞,尚未咀嚼就咽了下去。

花汁花蜜顺着唇齿渗进肺腑,一丝甘甜慢慢溢出,梵音觉着没那么饿了。阿尔兹也饿,但她只吃了两朵花,她不能饿着她的小姐。

原来两人长途跋涉,从老倌那偷来的盘缠本用得差不多了,偏逢遇上了小贼,把仅有的一点钱也偷走了。两人潦倒街头,再次成为乞丐。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城,她们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梵音见着了每个城上贴的告示,曹丞相挂念故人,想召回故人的儿女,承欢膝下,也让他们有个好的前程。

“不知才女蔡文姬的孩子是男是女?”梵音略皱眉头。阿尔兹道:“听路人说好似是个女娃儿,非常漂亮。”梵音接着说,“蔡氏一辈辛酸,早看透了红尘,与第三任丈夫董祀隐居去了。据说,他俩溯洛水而上,居住在林木繁茂的山麓。直到今天,各地方官仍找不到他夫妇二人。”

“两人的婚姻本是曹丞相强扭的瓜,及后董祀获罪于曹操,要被砍头,是文姬一个弱女子多番求情,才保得性命,两人的感情才有了转变,这迟来的恩爱和人情的险恶,使得他们双双归隐,就是为了避世,又岂会轻易让人找着。”梵音叹道:“她是可怜,但总能有食物裹饥,而我们……”

正说着,渺渺琴音踏雾而来,如山间溪流潺潺回荡,如润润春雨,淅淅沥沥,如几只黄鹂跃上碧叶,如轻盈的风,萦萦绕绕。“有路人曾言,见过文姬沿洛水而上,难道竟被我们遇着了?”梵音惊喜不定。

两人沿着琴声而走,不多会,山野之中,出现了农家藩篱。小园中,种满了白菊,简朴自然。俩人敲了敲门,门只是掩着,一敲就开了。

“来者何人?”一声稚嫩的叱喝,惊了她俩。只见一个垂着双髻的可爱女孩瞪着眼睛看着她俩。

“远儿,不得无礼。”琴声戛然而止,一个妇人徐徐站了起来,她虽衣饰简单,上了年纪,但气韵甚好,人也婉丽。

梵音细看妇人身旁的琴,竟是焦尾琴,而方才她所弹奏的是《琴操》,因而更肯定了妇人是谁。“昔闻蔡大夫在江南以琴书自娱,曾制作了‘焦尾琴’,传诵一时,又辑录古今琴曲歌词而成《琴操》。今见美人抚琴,所弹所用与之相符,您一定是董夫人了。”

蔡文姬远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会被一个小丫头识破,再看她眼睛,灵慧臻秀,才识过人,与一般小儿不同。文姬深深叹息,百般躲避,不过是要躲开这乱世纷争,尔虞我诈。师兄孟德对她有情有义,却也反覆无常,所以她只是想有个依靠,不再如随波的浮萍,聚散无踪。不过是一个家罢了!“你不是他们派来的。”她说。

潦倒如她俩,又岂会是官门中人。梵音把从城门上偷偷摘下的告示递给文姬,“我们只是讨碗饭吃的人。”她的言谈超出了她的年纪。蔡文姬盯着她看,似要把她琢磨透。

梵音努力举了举告示,她的身板挺得直直的。一旁漂亮的小女孩抢过了告示,递给文姬,“母亲!”

得了提醒,蔡文姬急急地去看告示,看后,坐倒于地,“我只是想过些平淡的生活,为何如此的难。三十年前,匈奴在马上挂着汉族男人的头,一手掳着汉族妇女,凯旋而归。而我,就这样被掳至荒蛮之地,受尽侮辱,苟且残喘。幸而遇到了左贤王,对我恩爱有加,生下了两个可爱的小男孩,阿迪拐,和阿眉拐。本以为,那里就是我的家,十二年后,一道圣旨,使我与夫君亲儿分离。如今又要我重滔覆辙,眼看着骨肉分离吗?我就这一个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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