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早知道我与诸葛夫人的计划罢。”远娡冷淡道。
“自是知道的。远娡聪慧,不愿打草惊蛇,其实我也如是如此想,才不破坏了你的计谋。我知道你心中怨我骗你。”刘禅又是一叹,指着自己心道:“你可想听听我心里话?”见她不语,他自嘲般一笑,已是神伤,“这一切能顺利渡过,绝少不了紫烟的功劳,我虽是因着有心腹在四王处,却不知他将如何调兵遣将。黄氏已和我说了,正因你猜到了个中因由,窥探到四王的秘密,破得他与宫外人联系的方法,我才能暗中作好准备,部下弓箭手,让他造反了,再擒他。这一切我皆向天下黎民昭示,世人无不知,朕的身边有了位贤夫人。国没有改朝换代,全是你的功劳。而你在朝堂之中,已是安全了,即便是丞相,今后亦得敬你三分!”
原来,他所作的一切,皆是为了她。原来他并非利用了她,而是布下了后招,只为保护她。“你受伤并非我所愿,我也想不到,皇后竟会——”手捂住了他唇,远娡道:“我明白。”
“真的?”阿斗一喜,将她紧紧抱住,喃喃道:“为了你,我愿舍弃这皇位!紫烟,我真的没有骗你!”他的泪流下,早打湿了她脸,“四王说得不错,而皇后亦是为堵他口,才会狠下杀招。他是明君,他坐上皇位,许是蜀中百姓之福吧。为了你,我岂会舍不下这皇位。”
“阿斗不必妄自菲薄。我听说过他的战绩确是斐人。可他冷酷暴戾,终非国家良主。反观阿斗调兵遣将,将一场宫变平安压下,无一大臣受伤。更诱得他盲目坐大,自动叛乱,以此捕他,更是压尽天下人口舌,师出有名矣。这一场仗,阿斗胜得实在漂亮。”远娡更是对他另眼相看,原来此前的一切软弱多情,皆是他演给四王看的。阿斗有如此城府谋算,即使无丞相在旁,也可以己之力,压下一场变乱,可谓是良君了。
“可我真的从未想过要杀害他,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只恨皇后心狠——”他一叹终是没再说。而远娡一怔,原来四王的话终是对的,阿斗的善良不过是妇人之仁。
也罢,只要她能站住阵脚,在蜀国保得性命,就够了!而皇后,原来竟是怨她如此深,不惜借刀杀人……她还要再坐以待毙吗?
“幸好我发现得早,收了来,否则别人定要怀疑你与他的关系了。”阿斗将一个香囊放于远娡手中,轻叹“其实四王是个痴心人……”原来,阿斗知道了。远娡看着四王画的,她的小像,那一幕幕又闪过眼前:初见那一天,他要欺辱她,却是叹“你怎能有此仙子之貌?”原来在他眼里,她这样的惑主妖姬,必定是容貌妖艳的,而自己的清秀容貌倒是使他生了怜意;最后一次相见,却是他以身体护住了她,他说,他无憾了……
“娘娘,如见诸葛亮,可如何是好?”尽管远娡在朝中立得贤名,可兹依旧担忧,毕竟诸葛亮并非常人。且他见过远娡真容,一见面,也就明白她是魏人的身份。细作的罪名,她定是逃不了的!
“他也是人一个,不会如何。带上我的凤尾琴。”远娡扫过沉红的幽檀凤尾琴,很是烦扰。心清则音清,真的能打动他吗?
她挑了一件白梨花小袍穿上,只在下襟挂上柳绿小佩褂,一直从腰际垂到脚边,小小的一方。头上也只点缀上白梅,一身素净。但只怕容颜仍是很难瞒过他的眼睛。
当年,他对她虽只是匆匆一瞥,但她怕他定是认出的。心一狠,远娡用指甲在靠近耳旁的脸上轻刮了一条血痕。看着镜中的自己,道:但愿,能瞒过……
家宴过后,诸葛亮还得赶回汉中,不会在成都太久。只要熬过了今晚,自是无忧。远娡的脸滚烫的痛,兹赶紧为她传了太医,阿斗也闻讯赶来,丢下了一朝的文武。
听到阿斗要来,她眉头一皱,想今晚,诸葛亮定是要留难她了。“紫烟,你怎样了?”他速速赶来,“可有伤到眼睛?”他小心的捧起她的脸,检查眼睛有无大碍,丝毫不担心她的容颜,只为着她的安危,连兹瞧着也动容。
“只是小事,被花枝不小心刮到了。”阿斗听了,为她轻吹伤口,怕她疼痛。不多会,太医就来了。经太医检查,伤口并不深,稍稍处理即可。
“可要看仔细了,别弄至发炎,伤到眼睛和耳朵。”阿斗向太医道。
“无事,别湿水和沾上灰尘就可。”太医摇手以表无碍。阿斗才放下心来,送了太医出去,让兹去拿药。
“紫烟,不如晚宴还是取消了吧。我在这陪你。”他为她乘了一碗玉米莲子羹,用勺子轻轻搅动。
“妾,不可对丞相不敬!妾貌丑,拿纱巾遮住就行,但宴会定是要去的。”她接过了软羹,虽没胃口,但为了孩儿还是要多少吃些。
阿斗去忙晚宴之事,兹帮她上药,感叹阿斗对她很是好!他对她一片真心,而非贪图美色。听兹一言,远娡久久回不了神。
傍晚时分,阿斗带着她到了丞相府,诸葛亮已在大门外迎候。他如她所想像一般,道骨仙风,很是潇洒俊朗。虽年事已高,但那双锐利眼瞳依旧璀璨明亮。只看一眼,便让远娡颤抖。
阿斗感应到了她的害怕,手握住了她的。她想挣开,他却是不放,稳稳的牵着她,暖意涌来。诸葛亮只是在接见时看了她一眼,再不看她,远娡暗暗松了口气,再紧了紧脸上面纱。
进入院中,古朴大气。并无过多下人,屋内规模不大,但简洁规整。木制的楼阁飞檐,生动中藏着杀戮之气,气势不输于任何一座宫宇。室内依旧是那些木制器,如舂面的木人,防鸟啄食谷物的扑鸟器等。远娡已是熟悉了,股并无惊讶。
进了内堂,一切晚膳皆已准备妥当。各入其座,远娡推却阿斗好意,甘坐末座,兹则恭敬的抱着凤尾琴站于她身后。
诸葛亮只是闲话着家常,但远娡知道,家常往往是不平常的。“明日,老臣就要回汉中,以防魏国有所举动!”他说着,用意颇深的看了她一眼。
“丞相何不多住月余,孤很是想念。”阿斗随意说着客套话。
“里外皆是虎视眈眈盯着我蜀国疆土的人,不得不防,得紧早回去准备!”他锊着胡须,淡定从容,但微张的虎目对她一睨,眼神复杂得让远娡心寒,终是无法在他眼中找到一丝信息。
这话是有意对她说的,远娡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惧意。
“丞相说得对,有丞相在,孤定是无忧的!”阿斗微笑,只夹着菜吃。“皇上,那可未必!自身根本不牢,外部营养就会不足!这是树草植物的存亡之道,一个国家也是如此。必须固其根基,以防‘祸起萧墙’!”他把最后一句说得如此重,他是极忌讳她了。
“丞相说得是,说得是!”阿斗淡笑,显出了一只酒窝。
“皇上,老臣走后您定要勤政爱民,要效仿古之贤君,亲贤臣远小人,要看到夏灭商亡的教训。”
夏桀王因妹喜而亡国,商纣王因妲己而灭国,他是在讥讽她!好个诸葛亮!远娡不言语,只冷眼而看。他见她如此,自是自斟自酌,也很是无关紧要,轻描淡写的说着她媚惑帝王的过错与妹喜,妲己没有不同,只是不知阿斗能否听出这言外之意。
“听闻皇上很喜欢新纳的一位贤夫人,不知可是眼前这位?”诸葛亮终于提到了她。
“正是。她对孤最是真心。”阿斗握着酒杯却不喝,看得出他颇紧张。
“老臣见过夫人!”他起身就是一揖。远娡也从容镇定缓缓而起,端庄执礼,不卑不亢答道:“丞相功盖三分,名成八阵,两朝元老,如此恭敬,倒是贱妾失礼了!”说完恭敬一揖。
他打量着她,眼神捉摸不定,有疑惑,有不信任。可他只是不明白,永新夫人应是如妲己一样妖媚的女子,为何却能有一双如此清亮干净的眼睛?他看着她的眼睛,远娡有了一丝害怕,怕他认出了她来。和姜维破八阵图,被他擒住,种种往事浮现眼前,不觉的叹了气。
“夫人何以叹气?”他仍是看着她的眼睛。所有人不得不承认,永新夫人的眼总是有着迷人的郁郁,那种说不清的情愫,如烟生紫霞般的迷蒙,使得每个人都想看清。
“今日好酒佳境,明日却军旅劳苦,不如贱妾为丞相奏一曲吧。”她端正大方的站着,从兹手上接过了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