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内人,救我。”
“救你?”
曹不休冷哼一声,周身散发沉郁气息,说话缓慢而用劲,已是再不愿忍下怒火。
众人还在愣神间,他已快刀出手,直挑许昌。
许昌先是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他低头看手,却见手边似有一道细长伤痕,再然后血珠外沁,一点一点,及至他一声惨叫,已是血流不止。
“今日留你一命,回去告诉许朗和杜敬业,倘若他二人,再兴风作浪,蛊惑君上,那下一个我收拾的,便是他们。不要以为,平日里我多有忍让,就是怕了你们,许你们胡作非为。”
曹不休挑眉看向许昌,“还有,识趣点,阮内人是我曹不休照看着的人,伸爪子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
曹不休用剑梢拍了拍许昌的脸,又道:“慎言的结局还记得吧?”
许昌浑身哆嗦看曹不休。
“那可是老子亲手砍下来的,他杜敬业一个文臣,怎地?真以为凭嘴皮子,可以干过我?这是我曹不休不愿治他,等我真的失去耐心,必剁他喂狗。”曹不休咬牙切齿道。
许昌早吓得满头大汗,再不敢多说二字。
阮阮略觉意外地看向曹不休,她往日看他,只觉他高大魁梧,带着杀将悍气,既有练武之人的莽,又有出身庙堂的贵,却不识他这烈火冰河般的性子。
她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男人,不惹事,也绝不怕事,关键时候,他值得托付。
“官家,我与阮阮的事,是我先心许的她,不愿阮阮,怨我。”曹不休收了刀,向今上跪下。
可今上的注意力,却都在曹不休的那把刀上,阮阮识得,那是今上赠他吃肉用的割刀,曹不休常将它带在身上。
若放在往常,这不算大事,可现在被今上这样盯着,阮阮心头快速跳动,隐隐不安。
许久,今上终于将目光收回,只是再看曹不休时,面色冷峻得吓人。
“曹将军好威武。”今上沉吟片刻,眸中神色尤为复杂。
知他是嘲讽,曹不休默默受了,向他躬身行礼,“臣不愿见官家被蒙蔽,污了英明。纵使官家怨臣,恨臣,臣也不愿见官家被后人唾骂。”
曹不休想了想,轻叹一声。
他继续说道:“臣幼年,承蒙官家叫臣一声哥哥,纵使臣受不起,但当时听了,也确实是将官家当成臣的弟弟看待的。从前如此,往后亦是如此,臣为弟弟,出生入死,在所不惜。”
曹不休的这声弟弟,让今上浑身一震,他倏然暴怒,“朕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曹不休显然没想到今上会是如此反应,他面上闪过一丝难言的悲痛,应是真心被辜负后的失望至极。
他略顿了顿,面向今上,“官家,男人的恩怨,就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阮阮无辜,臣不想她受牵连,请官家放了她。”
“好大的口气。”今上冷对曹不休,“你凭什么要朕放她?”
曹不休镇定回答,“臣心甘情愿,卸甲归田,交出百万兵权,只求阮内人自由。”
“若朕还是不肯呢?”今上紧接着又问。
“那臣只好带着阮内人,远走高飞。”曹不休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回答。
“你敢!”今上暴怒,额头青筋暴起,还想再说,却突然一个踉跄,笔直摔了下去。
阮阮大惊。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弟弟,是今上与曹不休关系好时的称呼……只为亲密,不为其他……这是幼年友情……
第51章 侍疾
今上的病, 来如山倒。
阮阮静侍在他床榻前,时不时用帕子替他擦去额头虚汗,他似乎在梦魇,四肢不停地挣扎, 而后嘴里喊出胡话, “救救我, 救救我,不要抛下我……”
阮阮大惊, 忙上前去轻声唤他, “官家。”
他却扬起了手,在半空随意抓拉,一把握住了阮阮手腕,他手心的力气极大, 阮阮惊慌, 想要将手缩回, 怎奈他似拽住了救命稻草,任她怎么掰扯,就是挣脱不了。
“不要放弃我……”今上道。
他话语里, 充满焦急和恐惧, 而面上更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忧伤, 这样的他,阮阮从未见过。
她适应了他的喜怒无常,也见惯了他的纸醉金迷,宫娥满殿,更熟悉他的饮酒听歌,月夜踏马,似乎纵情声色, 享受歌舞升平,这才是他。
可是,他的示弱来得如此之快,让阮阮手足无措。
就在她茫然时,曹不休走了进来,阮阮尴尬抬眸看他,他也看到了她被今上握着的手腕,他眸色微冷,在她面前坐下。
“官家幼时曾落过一次水。”曹不休道,目光掠过今上面庞,他注视着他。
“那日恰好我进宫路过,听到他呼唤,就跳下去救他,可是他落水那处,正好是旋涡,且我虽年长他几岁,但到底也是孩子,我摸不着他的手,只拽住了他头发,将他拖出了水面,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我拽的,至此便落下了头疼的毛病。”
宫灯昏黄,曹不休坐在灯下说道,他叹了口气,将被封尘的往事掀起。
“后来我因救了官家,晋升做官家的侍读,官家小时胆子很小,从不轻易信人,我也是陪了他近乎两年,才得了他信任,他于后来告诉我,他那次落水,并非失足,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阮阮大惊,“何人这么大胆?”
曹不休瞬了瞬目,以手搭上今上手腕,今上似有所觉,慢慢将阮阮放下。
而曹不休接下来的话,却让阮阮震惊得半晌都不能言语。
他说:“太后娘娘。”
“怎么会?”阮阮低喃。
太后向善,是信佛之人,从未对她有过苛责,且向来待人宽厚,虽然两宫失和已久。
“那些传言?”
阮阮想起进宫不久后,无意中听到的,两个宫女偷偷议论两宫不和的原因,传言中先皇并不是今上生父。
“先皇多情,宫中妃嫔如云,渐渐冷落了皇后,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她一气之下,想要刺激先皇,于是便随意拉了先皇身边最为器重的臣子,宰辅傅长年,与他春风一度,在这之后,便有了如今的官家。”
“傅先生的长子?”阮阮诧异问。
曹不休点头,算是应答。
可阮阮却是久久不能平静,所有的事情,散去迷雾,露出原本模样。
难怪夜深人静时,今上总会提起,他不想做帝王,只愿做一个懒散闲人。
他一壁长久沉默嗜酒,将自己醉心于书画,音律,茶道,花石纲,是想做一个与生父一样的才子。
一壁又想着走上先皇的旧路,想要在这富贵宫廷里,去体会他的人生,他冷落皇后,沉迷女.色,疏离韩玦。
“起初先皇极其疼爱官家,父子感情很深,母凭子贵,先皇与太后的感情又重归于好。可纸终究不能包火,先皇不知从哪里听了消息,要滴血认亲,太后惊慌失措,不久便有了今上落水。自今上落水后,先皇自责不已,心知肚明,但再不提认亲之事。至此,今上更加依赖先皇,但也疏离了太后。”
曹不休凝视阮阮双眸:“阮阮,我无意于让你知晓这些事情,我希望你的一生,是轻松愉快的。但多情反被无情伤,这便是宫廷。”
宫香沉沉。
曹不休伸出另外一只手,握住阮阮,目光恳切,诚挚而认真地说道:“阮阮,让我带你出宫。”
三日后,今上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连着三日的昏迷,让他迅速消瘦,两眼凹陷。
他不进食,也不服药,只斜靠在软枕上,静默看着阮阮,不许阮阮走开。
有一日,阮阮去皇后处,他于小歇后睁眼没见阮阮,顿时雷霆大作,一把将手边茶盏之物,尽数掷于地上,更赤足下榻,厉声呵斥。
“是不是太后将阮内人捉走了?还是曹不休将她带出了宫?没有朕的许可,她们怎么可以动朕的人?”
彼时,皇后正唤阮阮商议,今上生辰将至,该如何与今上庆生。
按皇后本意,今上在病中,不宜受喧哗吵闹,故而想简而化之。怎耐君实知道今上生辰,却时时放在嘴边念叨,一定要给父皇一个大大的惊喜。
今上宠爱君实,同样君实也很喜欢今上,纵使皇后已对今上死心,但在父子情分之前,她还是不得不让步。
她不得不向阮阮承认,君实喜欢父亲,大于喜欢她这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