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爷捋了捋花白胡子,笑着:“下了朝,去临街糖果铺子里买了你和你妹妹爱吃的草糖糕,回来时偶遇一老友,又去酒馆对酌了几杯。雪天对酒,岂不快活?我这老脑袋,却忘了派人回家知会一声,害得宝仪雪天出行,实在是不该。”
父女两人回了家,傅宝仪摇了摇头:“没事。爹,若有下次,您一定别忘了派人回来知会一声,否则母亲又要担心。”
傅老爷挑开帘子,打量宝仪的脸色,觉得不妥:“可是遇见什么事了?”
那道冷峻锐利的视线似乎重新出现在宝仪面前。
傅宝仪摇了摇头:“没事,只是雪天路滑,差点摔了一跤。父亲,母亲,您二位早些休息。”
宝仪的贴身侍女绿芝早就烧好了洗澡水等她。见宝仪回来,灭了几盏灯,拿出贴身的小衣替她换上。宝仪问:“柒儿已经睡下了?”
“二小姐睡了。临睡前还央求着小姐您去给她读话本,后来是王妈妈好不容易哄睡的。”
浴桶里,飘着花瓣,热水浸泡,舒适无比。宝仪雪肌樱肤,脖颈高挑纤细,白里透粉,隐约在雾气中的身段,也是极窈窕的。她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噗嗤笑了出来:“柒儿总是人小鬼大。上一次给她读西游记的话本,这丫头说,若她是悟空,早就在白骨精那段,把唐僧扔了,扔的远远的,自己独做齐天大圣潇洒快活。”
绿芝咯咯笑:“二小姐从小就机灵。以后定是个有福气的。”
贴身侍女绿芝与宝仪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每到这个时候,绿芝的话就格外多。热气蕴酿,绿芝一边舀水,窃窃私语:“小姐,您听没听说,皇后又给摄政王塞女人了,结果没到一天,那女人就被吓破了胆子,送出来的时候都疯了。”
傅宝仪蹙眉:“有这回事?”
绿芝见她感兴趣,嘴里的话更加滔滔不绝起来:“小姐,我听隔壁府上小丫鬟说,她进过一次宫,远远的瞧见过摄政王一回。好家伙,摄政王身高十尺,青面獠牙,五大三粗,胳膊比平常人的大腿都粗。”
傅宝仪回想起,夜里年轻男子的面容。虽然只有一眼,但也是玉面佛一般的人物,眉眼自带几分凛冷威严,使人不敢直视,却没有传闻之中这样怖人。
绿芝还在说着,傅宝仪被逗笑,侧眸瞧她:“好了,这种话只在闺房里说。若是在外面说叫别人听见,摄政王还不得要了你的小命。”
绿芝闭上嘴巴,嘀嘀咕咕:“所以我才和小姐说的。以后若是遇见了,跑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大胆造次呢?”
以后遇上?应当是遇不见了。
但摄政王手段雷霆,宝仪也为沈珩微微担忧起来。看他的模样,是没少挨打。等下次去私塾,再为他带上些伤药吧。
洗净擦拭穿衣,宝仪对镜梳头,算了算日子,还有十几天,她便年满十六岁了。
烛光惺忪,为侧脸勾勒出暖暖的一层晃晕,发尾一滴一滴,水消融在寝衣中。
绿芝盯着她:“小姐,您的模样真美,话本子里面,写的勾人心魄的狐狸,也比不过您。”
“别乱说,没大没小的。”
“怎么乱说啦!我家小姐就是美极。您不知道,夫子叫您监工时,私塾里的年轻子弟比往日多了一倍不止,说是去读书,其实是去看您呐!就前几天,还有媒婆子上门来着。”
“是吗?爹爹怎么说?”
“自然是打发打发,老爷怎么可能舍得这么早把您嫁出去呢!”
宝仪却惆怅的皱起了眉头。
可迟早有一天,她是会出嫁的。姑娘家,怎么会一直留在家里?可是会嫁给谁?是风流倜傥的书生公子,还是舞刀弄枪的朝堂政客?若是遇见心仪之人,那是极好,可宝仪又怕,怕对方毫无真心,妻妾成群,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或许是受傅老爷一生只有傅夫人一位正妻,恩爱万分的影响,宝仪的心里也有了期许。
“我有些困了。绿芝,你也去睡吧。”
她吹灭了蜡烛。
窗外还在落雪,潇潇洒洒,恐怕明天去学堂的路又不好走了。
第二天,天光放晴,雪地反着白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傅宝仪到了学堂,自始至终没见到沈珩来经读。
“你们不知道,昨晚上夜里摄政王府闹得厉害,小公子的病又犯了,老天爷,一群下人都糟了殃!”
第3章 他不喜欢
“你说的是摄政王府上的小公子?”
“是啊,那可怜的孩子,一生下来母亲便疯了,两三岁时,亲眼见了诰命夫人投湖自尽,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一整夜,以后便傻了一般,话都不会说了,不哭不笑。”
“这样算,沈离是摄政王的侄儿?从没见过沈珩的胞弟。也是够可怜的。”
几个学生唉声叹气,四下散了,回到桌前。
夫子来了,傅宝仪收起思绪,打起精神,为夫子翻书经读。
这天散学早。夫子单独把宝仪叫住,留下她,语重心长道:“女子十六年满,便不能留在宫学中了。我本想留你做个女先生,可惜尚书局中未批下告示。”
夫子满眼欣赏与怅然:“宝仪,你是个极其聪慧的孩子,不论日后到何处谋个差事,都会有好结局。事在人为,纵然老师舍不得,也得把你放走了。”
傅宝仪颔首,双目沉沉,双手拂面,跪在地上磕头:“多谢恩师照拂。师恩过天,终生难忘。”
再抬起眼时,已经通红。傅宝仪在堂中坐到天色发黑,才离去。带着凉意的晚风拂面,似乎把人也吹精神了。
到了家里,却有客人。
是傅宝仪的大伯娘与表姐。
温和的茶香味道漂浮在室内,灯光微暗。表姐一身梅色衣袍,面带羞涩,看见宝仪回来,立即疾步挽住她的手臂:“仪姐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傅宝仪微微笑着:“表姐,你可是好久未曾来我家了,今儿个刮了什么风?”
表姐面色更红,央着她的胳臂:“从小到大,你是我们几个孩子里最有心思的,我什么事都听你的。这次找你,自然是好事。”
“再过几天,腊月末,宫宴要开始了。我父亲收到了邀请…”表姐兴奋道,压低了声音:“我真想去宫里瞧瞧。”
大伯虽和父亲是亲兄弟,却比父亲要开拓,早早走考了武官,历经两代,成了朝里的重臣,这种宫宴邀请大伯一家,也是平常事。
宝仪有些明白了:“你想让我随你一起?”
表姐嗯了声:“我家中没有姊妹,从小到大,玩的相熟的也只有你了。家里哥哥怎么懂我的心思!仪姐儿,这次你同我一起去…定给你好处的。”
傅宝仪捂唇,瞧着表姐笑,恍然大悟:“噢…阿姐是想去宫中,见你的尚书郎罢!”
表姐的脸红成了梅花。她跺了跺脚:“小些声音,母亲与婶娘听见就糟了。我,我才不想见他呢。”
“好,好,阿姐说的什么我未曾应下?只希望来年吃喜酒时,可别忘了给我这半个红娘一点赏头。”
“越发胡乱说嘴了!”姊妹两个人嘀嘀咕咕:“到时候,可要穿漂亮些,宫里世家公子那么多,指不定哪一个就是仪姐儿的。”
转眼到了宫宴这天。傅夫人从早上开始操劳,梳洗打点,为宝仪换上熏红挂肩暖裙,腰肢收的细细的,走起路来弱柳扶风,又开始拾弄簪子,撒上香粉。出门时,傅老爷一脸不高兴:“你把我仪姐儿打扮这么漂亮做什么?宫宴上,诸多公子,保不准哪个生了狼子野心。”
傅夫人白他一眼:“转眼女儿就十六了。难不成你想让她做个老姑子?永远不嫁人?”
“那怎么了?家里还是有些家底的。若是宝仪不想,我便养她一辈子…”
马车渐渐走远,四边都挂了铃铛,叮叮当当响。车上,傅宝仪撩开帘子向外打量,表姐的马车走在前面。
宝柒也是精雕细琢的,穿着小衫,两个元宝辫子可爱极了。宝仪叮嘱她:“到了宫里,不可乱跑,知道吗?宫里不是家里,千万不能坏了规矩。”
“知道啦,我又不是没去过。去年重阳节的时候我还去了呢。”宝柒靠在宝仪怀里:“宫里的桂花糖糕可好吃了,我这次要吃十盘!”
“好,柒儿就放开肚子吃,吃成只小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