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还能救更多,更多的人。”
眼泪从章闲的眼眶滑落——她知道唐所说的“救更多的人”,所指并不仅仅是作为疗愈师去救治伤者病患。
那是他曾经怀抱的希望,也是她心中最深重的、最悲怆的愿望,通往那个愿望的,是最为艰险的那条路。
“你们要,活下去!”
——但她愿意背负着这个人的祝福与心愿,继续走下去。
——————
章闲作为长明王国的派遣疗愈师,并未在受派遣国灭亡后回到故国。
她的档案上被记上了“失踪”二字,一段时间后,“失踪”改为“死亡”。
汹溶国所供奉的雨神在天神的针对之下本已渐落颓势,又过三年有余,其盟友雷神、爱欲之神相继战死,雨神自身也最终败亡,曾为雨神短暂外援的疫神不知所踪。
跟他们结盟的隔壁夜神虽然受过天神挑拨,但到底是个拎得清的,他倒不是没想支援,只是被天神一派设计绊了一下,没来得及。
神战时代三大龙头从此仅剩其二。
供奉的神祇陨落后,敌方的天谕帝国甚至还扬言必将对汹溶国实施最严厉的制裁,以此为死去的信徒同胞雪恨。
一片绝望哀鸣之声的汹溶国内,原将官因珀·海庇恩率军队将煽动人民殉神的王族几乎全灭。
此人父族是受人敬仰的术师世家,母族是王族旁系,高超的武力、手段加上人脉,让他在短短一月内便稳住了局势,清缴反对势力和东部突然出现的魔影之潮,并开始利用神祇遗物作为筹码与长明王国谈判。
天神一派击溃雨神一派所付出的代价绝不轻,他们损失了一名神祇和成群的人类高手,剩下的神祇们也都在养伤。
刚与之正面对战不久的汹溶占有情报优势,因珀不惜在损伤严重的情况下派出精兵强将,与长明王国攻入天谕,重创天神殿,以此证明了汹溶在失去雨神之后的价值,维系了与长明王国的联盟,稳定了外部环境。
章闲就在此时带着一支小型的医疗队前去投效新生的汹溶国政府,队伍中的六名疗愈师,有的是这三年多里她收容庇护的,有的是她亲自教导培养的,当初属于菲登军队的顾柔也在其中。
“他们六人都是可靠的疗愈师。”章闲说。
然后她按住腰间的长刀逢春,说:“至于我,你们更需要疗愈师还是战士呢?我都可以。”
后来她当上了汹溶国军的军团长之一,上任后的第一份战绩那是相当辉煌——那便是与统帅因珀·海庇恩共同击杀了天谕帝国的雪神。
当时她二十六岁,作为战士的修为还未到升级中期。
☆、西南百黎族
那弑神的壮举让汹溶国举国沸腾,而国军高层内部却是心焦不已,因为两人重伤而归,而军中最顶尖的疗愈师却就在伤者之中。
疗愈师们为他们稳定了伤势,但是跟随章闲最久,且目前仍在军中的顾柔先前手受伤了,对于两人身上最险的那几道伤,其余的那几位都无人敢真正下手处理。
因珀在回到营地的大半日后清醒,勉强开口道:“五个月前,苏将军的伤,性质不是差不多?虽然这次的是严重一点。”
其中一位疗愈师:“可是……”
因珀明白了,治疗重伤多少会有风险,他们二人身份重要,加之全国都在“呼唤英雄归来”,让疗愈师们倍感压力。
正是这份压力,让他们更加不敢动手了。
因珀叹了口气:“你们这样,是会被章团长打的。”
又过了半日,章闲也醒了,听说情况后她目光严厉,但无奈身体实在是虚弱,连挪一下手臂都做不到。
“你们就这么想……让我打人吗?”
她嗓音沙哑而微弱,但疗愈师们听了之后立即控制不住“呜哇”地齐声嚎哭起来。
“章姐你打吧你一定要好起来呜呜呜呜呜!”
“对不起章姐对不起!”
“呜呜呜我好害怕!”
门外的卫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即冲了进来。
“……”章闲翻了个白眼差点再度晕过去。
因珀立即令卫兵们带那几个疗愈师退下,并把刚好跑去抓药的顾柔叫回来——为了方便警卫工作他与章闲是瘫在同一个病房里。
他安慰隔壁床的病友道:“唉都怪我,把年纪大的疗愈师都调出军队了,这都是些孩子,别生气,深呼吸——”
章闲:“……听声音,统帅恢复得还不错嘛。”
因珀:“哈,这也有章团长的功劳。”
章闲沉默了两秒,忍不住半抱怨地说道:“如果他们是孩子……那我也是……”
因珀:“想不到你也会说这样的话?”
章闲:“……我很痛啊,不可以吗?”
“哈哈……咳咳……”因珀只是轻轻笑了两声就呛咳起来:“……当然可以……嗯,如果你是孩子,那我也是吧?”
章闲吃力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听说,统帅大人当年也是个有名的……大少爷?”
因珀觉得她原本想说的其实是“纨绔”。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因珀·海里恩出身显赫的术师世家,少年时期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
他倒是没有这尊贵的待遇倒之下沾染什么恶习,唯一的兴趣也就是天南地北地游历而已,但对于那种保守的、利益至上的大家族而言,这已经是一种扎眼的毛病了。
他十六岁就被送去家族联姻,之后倒是安静了不少——虽说是联姻,但据说他当时与那位名叫莎娜的联姻对象感情还不错。
只是后来海里恩家族连同莎娜,都被神战的台风尾扫到,大厦一夕倾塌,因珀孤身一人逃脱,从此四处流浪。
“唉,大少爷也是会长大的,”因珀难得用这样的语气慨叹,但随即又自相矛盾地笑道:“但这不妨碍,我还是个孩子。”
顾柔很快赶了过来。
面对着亲近的学生,章闲总算是露出了些许痛苦的神色:“阿柔,我要喝水……”
顾柔:“哎好!”
因珀:“咳……我也要……”
章闲:“不是说了,这种时候就要骂他们一顿,阿柔……”
因珀:“或者打一顿,他们和你一样菜,你可以做到的。”
顾柔哭丧着脸:“我骂过了,对不起……”
章闲叹气,她已经能够想象这个人如其名,温柔细语的学生是怎么“骂人”的了。
俗话说“医不自医”,但章闲甚至能在战场上冷静分析自己与失血过多而死/内脏破裂而死/骨骼碎裂或肌肉损耗而瘫的距离,可见意志力和理性都是变态级别的。
疗愈师们做出的,针对两人治疗方案经由她做了些许细化后敲定,给了疗愈师们更多的信心。
但章闲完全不觉得这又什么好自豪的。
章闲:“每一个伤患,都是平等的……忘记了吗?”
某疗愈师:“我知道,但是……”
章闲:“那要不要我不用麻药,实时指导你们做手术呢?如果我手可以动,说不定比你们还利索呢。”
疗愈师们:“不敢不敢……”
还好还算要点脸,章闲心想。
手术后,因珀过了三天就坐起来在病房里处理公务了,而章闲在隔音术法里瘫了整整五天才醒来。
作为疗愈师时她就喜欢乖的伤患,而作为伤患的时候她也乖,除了一次挪到病房中举行的军官会议,以及口头交代部分军中任务之外,她都在老实静养,并劝隔壁的因珀改手写为口述。
又过了整整一个星期,她才真正下床,然后她第一时间给那几个疗愈师实施了一顿物理教育。
“统帅说我们这样是要被打的,还真的没错……”
“哦?他这样说了吗?”章闲听了还挺愉快:“很了解我嘛。”
走出疗愈师们的帐篷,一个约摸才五六岁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跑来,拽住她的手,甜甜地唤:“姐姐!”
“阿宁。”章闲拉着她的手,柔和地微笑应道。
“真的没事了吗?”女孩稚嫩的脸上挂着一副严肃的表情。
“嗯,没事了。”章闲蹲下来,想抱一抱女孩。
女孩却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姐姐累,阿宁长大了,可以自己走!”
章闲难得地轻笑出声:“好。”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牵着手,慢悠悠地走在军营后方的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