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怀琰和段霄这对配合无间的夫妻得有一人留守大泽,他们讨论过后,决定将这次出战的机会给姜怀琰。
“因为这是她的心愿。”段霄说出这句话时神情复杂,有遗憾,更多的是担忧。
章闲问姜怀琰:“你仍是想要手刃石断云吗?”
姜怀琰:“或许我没有那个能力,但至少,我要看到他的死相!”
章闲:“他死在谁的手上并无区别,同样,他是否死在你面前,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但姜怀琰觉得差别很大,即便理智已占上风,但恨意仍在她的胸膛深处燃烧。
她忍不住开口:“姑娘,你有过孩子吗?”
章闲坦然道:“我有一个女儿。”
姜怀琰微愣。
她所知的章闲是一位历经过漫长岁月的幽魔,按理来说,其口中的那位女儿若未同样成为幽魔或巫妖,十有八.九已经故去。
这本是一个不该追问的话题,但章闲说的是“有一个女儿”而非“有过一个女儿”,加上那淡然又略带温存的语气,让姜怀琰存了些许侥幸。
“那……她现在身在何方?”
“她已死去,”章闲展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但她仍在这天地之间。”
☆、圣物影中露
在进入神帝神域之后,几人迎面见到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空旷云海,那华美辉煌的建筑群已消失不见。
站在最前方的哈勒尔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常的力量,微微皱眉:“这是?”
因珀和章闲都毫不意外。
章闲:“是墨觉之母,幻梦之神的圣物‘影中露’。”
因珀:“他倒是料准了我们会以人身到来。”
石断云想来不足以操控影中露,在没有操纵者的情况下,这件圣物会自动捕捉场中最强大的灵魂作为“猎物”。
而他们这一行人中,最强大的灵魂显然是因珀和章闲。
姜怀琰紧张道:“可以破吗?”
哈勒尔:“可以但是……”
他还未说完,那股无形的力量便飞速欺近,带来了一阵诡异的森寒感。
此时章闲上前一步,犀利如鹰隼的双目扫向半空,准确地锁定了那件传说中的圣物。
影中露在她的视野中现出模糊的轮廓,它既像倒影万物的海中泡沫,又像风云变幻之下的银白月轮。
一阵风术吹来,影中露中分裂出一个细小的泡泡,泡泡轻盈如幻影,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难以分辨的轨迹,落入章闲的眉心。
影中露虽难破解,但并不具有攻击性,它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读取并投影某人的记忆。
乌蒙和石断云本想利用它从因珀脑中挖出得到天理之法,却没想到以疗愈师身份闻名后世的生命之神章闲,竟具有与至高神光明神同等级的灵魂,足以将影中露引入自身。
从强大的神魂中抽取的回忆之景亦同样庞大,瞬间便席卷了整个神帝神域。
圣物影中露在无主的情况下,通常会定位作用对象某次深刻的记忆,作为投影的开端。
众人最开始看到的,是一处满目焦土的荒山野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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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神历705年,天谕帝国与长明王国大战方止,由于东北的汹溶国威胁天谕帝国东疆,三方陷入了微妙的僵持之中,边境军民得到了艰难的喘息之机。
偏僻山岭之上,就在这样一片失去生机的焦黑树林之中,有一间孤零零的木屋子。
这木屋还算宽敞,但荒废已久,原主人大约已经凶多吉少,而现在,其中住进了七名伤患和一位过分年轻的疗愈师。
伤患中包括一名士兵和六个平民,不过那名士兵并不是大泽王国的兵,他隶属汹溶属国菲登公国。
当时天神的天谕帝国威势正盛,而西南诸族自成体系,夜神的长明王国和雨神的汹溶国的联盟已成必然。
但即便如此,章闲当时作为效力于大泽军队的疗愈师,也并非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他施以救助。
士兵起初显然是心怀疑虑的,甚至在伤口发炎造成高烧,神志昏沉的时候都不敢让自己陷入深眠。
对此,章闲只实话实说:“我的部队被灭了,救你只是我的个人意愿。”
“现在这一带已经被天谕帝国控制,只是此处隐秘尚未被发现而已。比起纠结国别之差,不如先思考如何保命?”
要获得他人的信任,所需的无非就是热诚、沟通与时间。
两日后,章闲搀扶着士兵下地,作了短暂的活动,士兵问她:“听说长明的医官大多出身东南一带,姑娘也是吗?”
章闲:“是啊,我故乡的气候适合草药生长,小时候的宅子打开门就是药田。”
士兵:“听说那边冬天也不会下雪?”
章闲:“对,我是随军来到北疆后,才第一次见到雪。”
“这边还不算多,我老家那边一入冬几乎每两天就有一场雪呢!”士兵谈及家乡时的眼神总是那么明亮:“你觉得雪好看吗?”
章闲:“好看。”
——好看,只是,如果不曾染上鲜血就好了。
又过三日。
也许是两国的联合威慑起到了作用,天谕军队的活动似乎变得不那么频繁了。
章闲要往山下寻找一种用作外敷药的地衣——虽然战中一名天谕帝国将领的招式摧毁了这整片森林,但潮湿的地下水脉还有些许植被幸存,章闲先前也曾采集过一些,但数量不多,已经见底。
临行时,士兵想把自己的剑借给章闲,年轻的疗愈师笑着感谢了他,但并没有接受。
“我有武器的,放心吧,”她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这样说道,“要按时吃药,太阳下山之前我会回来给你们做饭。”
然而那一天,天谕军队在追捕逃跑俘虏的途中发现了伤患们的藏身之处。
章闲远远地看到了被团团围困的木屋,她侧靠着焦黑的树干,尽可能冷静地启用了事先设在木屋内的术阵——那是她外出时用来留意伤患状况的术阵。
满目都是赤红,即便那小术阵仅能连接视觉这一种感官,她却仿佛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
七名伤患仅剩下士兵仍活着,但那并非什么幸运的事。
天谕军人一边咒骂着眼前“罪大恶极的异端”,一边泄愤般从他胸前愈合大半的伤口处一剑刺下,另一人一刀斩断了他的一臂。
濒死的士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艰难的扭过头,从残酷敌人的缝隙中,望向那个设在角落处的小术阵。
泪水从他瞪大的眼眶中溢出,落入血泊。
章闲靠着树干滑落,跪坐在晚霞之中,右手伸入袖中,死死握住短刀刀柄。
然而,她无能为力。
那天谕军中有两名宗级前期将领,即便她在疗愈师中尚算拥有不俗的武力,但,也是无能为力。
眼泪沿指缝间滑落,与那满目的血色一同烫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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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长明与汹溶已正式结盟,共抗天谕帝国,而章闲作为医官、作为“两国友谊的体现”被派遣到菲登公国。
这菲登公国的处境比较复杂,它曾是一个占据青虚大陆中部的大国,在该国信奉的神祇战死后,国民不战而降,成为了那时新崛起的天谕帝国的属国。
它虽未覆灭,但作为他国从属,数百年来以供奉为名领土被一点一点侵占,财富被一点一点刮去,境况一年不如一年。
而在二十七年前,菲登公国上代国王不慎得罪了天神殿的一位大主教,为避灭亡之祸,举国投靠了东北的汹溶国。
雨神似乎要比天神稍微好一点点,没有要求他们的王族跪在神殿前自伐谢罪,也没有要求他们奉上超越能力范围的供奉。
但以“对天谕帝国有着高度了解”为由,菲登公国成了汹溶国对抗天谕帝国的最前线,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成了一个炮灰挡箭牌。
当年的一次战役之中,章闲所在的军团差些全灭。
经年的战争与死亡,已经几乎将底层将士的斗志损耗殆尽,就如同他们那失去了神祇的荒废神庙,或许开头的数十年间还能保持着那华美的外壳,却无时无刻不在遭受虫蚁啃噬、受风沙侵蚀。
然后它的外墙开始剥落,梁柱开始弯折,慢慢地,终有一日尽化黄土。
长官和两名副将相继战死,士兵伤亡近半,甚至连与主力军的联系也被切断后,仅剩的那名副将命令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