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却对她说得话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我的心里一直转着两个字:离婚。我看着面前头发散乱,泪痕干涸的陈兰,想问的话就堵在胸口,却怎么也提不上来。
你们会离婚吗?
那我和储盛怎么办呢?
我们会分开吗?
惨白一片的灯光下,戴着口罩的医生正小心翼翼地给我缝针。他见我看他,礼貌地弯了弯眼:“很快就好了,小朋友再忍耐一下。”
头皮又麻又疼,我却有些茫然。
陈兰脸上的愧疚是显而易见的深刻。她见我正昂着头看她,十足爱怜满满地替我拨开额前垂落的碎发。
冰凉的指腹划过我的额头,我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别动!”一声轻呵,是医生的。
“疼?”陈头低头询问的眼神看着我。而我,只是垂下眼,没有回应她。刚才的一幕幕太过深刻又鲜明,仿佛现在还能清晰地浮现在我的面前。
而恐惧,也还依然翻滚在我的心头。我握紧双拳,不长的指甲死死扣着掌心,妄图压制住身体一波又一波毫无规律的颤抖。
一想起刚才的事,我几乎就想要呕吐。
等一切弄完,再同陈兰走出医院,已然是接近半夜。
路上行人稀少,呼呼的夜风中,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而身前,身前是一片难测的未来。储标坐在马路的对面的路沿上正大口抽着手上的烟,那指间的一点猩红在晚风的煽动下燃烧得更加的欢唱与盛大。
这一刻,明明我与他遥遥相隔着数米的距离,我却仿佛异常鲜明地看到了额间那一道道浅浅的沟壑和眼中盛满的红血丝。
岁月不饶人。什么时候,我都还没有长大,但是储标却已经在渐渐地老去。
我听过一点关于叔叔储林的事。他比储标整整要小了一轮,十二岁。由于家庭的原因,从小就是由储标给带大的。用陈兰的话来说,都快赶得上储标的大儿子了。
储标对我叔叔一直是深怀歉意的。这样一份浓得化不开的歉意,从储标总是反复不断的在我和储盛面前提及储林的故事时,我就能深刻地感觉到。
储林初中考高中的那段时间,正好是储标在奋斗打拼开饭店时。而当时金云仙也已经一同被接到市区里治病。
所以当年我叔叔一个人住在乡下的老宅里,除去已经出嫁了的储英偶尔过去看看他给他烧顿饭什么的,其余学习生活都是他自己一人承担。我想想,初三该有多大呢?也就比现在的储盛大两岁。
仅仅两岁而已。
储林读书很好,即使条件是如此的艰苦。
但是总是天不遂人愿。最后中考分数出来,储林差了四分没能考上他填的高中。
故事如果到这里就结束了,那我想储标对于储林的抱歉不会有这么多。储林虽然说差了四分,但是当时正好有一个自费生的名额。学校老师找到他,同他说只有交五千元的择校费,他就能上那所重点高中。
这件事,他在电话里同储盛提了一句。但是当时储盛正是医院和饭店两边跑的状态,忙得焦头烂额,转身就将这件事给忘了。
储林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他没再继续读书,也没来市区找我们,渐渐得就同镇上的一群小流氓混熟了。
等到储盛后来再回过味来,一切都已经太晚太迟。
一个人的人生,好像就是在这么一个不经意的片段中,轰然就被改写了。
很多年以后,我偶尔从储林的口中提到他的一个老同学,当初也是交了五千元才上的重点高中。
“她读书时连我一半好都没有。”他平静的语气中没有我想象的那种愤愤,而是一种苍凉,是一种我当时还读不懂的人生情绪。
而如今呢,那位老同学上了高中读了大学,现在在某所大学当老师。同深夜还在街头徘徊拉客的储林,已然是有了云泥之别。
“也许命运,真的都是天注定。”储标微微谈叹气的模样,我至今都铭记于心。
将所有的一切不公,全部推给虚无的命运,也许这是人选择能自救的最后一步路了。
因为在我看来,叔叔储林的这个人生故事中,我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承担这份责难的人。
但是命运只是一片抓不住的虚空,她是接不住人的怨恨的。凡事总需要有个实体站出来担当这一切错误的承受者。
储标便站了出来。事后弥补,即使于事无补,也却聊胜于无。
*
陈兰自然也是一眼就发现了马路对面的储标,她握着我的那只手顿时收紧了好几分。我小幅度地挣扎了下,却没有开口。
成年人的世界,不是我该,也不是我能参与的。
“妈妈,我冷。”我摇了摇陈兰的手,抬起头对着她撒了个娇。
“我们打车回去。”陈兰说着牵着我就往前面走去,仿佛没有看到储标似的。
“爸爸!”我对着马路那头的人大声喊到。空旷的夜色下,一时之间,全然地回荡着我这声嘹亮的呐喊。
储标抬起头,将手上的烟头一丢,几步就跨过马路追到我们身边。
“这大半夜的你还准备上哪儿去啊?”储标拦在陈兰面前。
“打车回家。”
“我这车都叫好了,你还打什么车?而且这大半夜的,天又冷,你一时半会还不一定能拦的到车。”
“拦不拦的到是我的事,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你不是说今晚不回家了吗?别管我们了,你爱死哪就死哪去!”
“你!”
“爸爸!”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我连忙出声,可怜巴巴地盯着储标看。储标再看着我,咽了口气,脸部表情才渐渐柔和下来。
“刚才都是我说的气话,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你要是有什么不痛快,我们回去再说。你看储悦现在这个样子,再让她大半夜搁这儿大马路上吹风,明天指定是要病了。”
“哼!现在倒知道关心孩子了?”
“妈妈,我冷,我头还疼!我想回家。”我扯着陈兰的羽绒服衣角,低声说。
最后,陈兰还是和我上了储标叫的车。
那一晚,储标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其实我摔下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块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玻璃片。否则我想,我肯定不会有这个胆量摔下去。
如果我没有磕破头,那么会不会储标就真的离家出走了,那么陈兰和储标最后会不会就真的也离婚了?
万幸的是,所有这一切可怕的事都没有成真。
命运自有安排,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冥冥之中,也许真有一只手,将那块玻璃渣,垫在了我的脑后。
☆、第 25 章
我没有想到,梁艺琳会来看望我。
也许,打心底里,我也觉得自己是配不起梁艺琳的友情的。
“储悦,你还好吗?”
梁艺琳走进卧室,见我第一句便是真诚地询问。
我盖着被子坐起靠在床头,对着她虚弱地笑了笑,另一边则伸脚死命地勾了勾一半露在被子外面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雅士利话梅。
“还好,就是头磕破了一点。”
“嗯。”梁艺琳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追问我磕破的原因。也许这对她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下周一就要期末考试了。”她继续说。
“啊?估计我来不及参加了?真倒霉。”我露出一点遗憾的样子,当然全部都是装的。
“其实……。”我看梁艺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我竭力装出一副淡定地样子问。
“储悦,其实……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来跟你道歉的。”
‘道歉’两个字从她嘴里冒出来,惊得我心都漏跳了一拍。这好好的,怎么被她给抢了我的台词。
“道歉?”我努力瞪大了眼睛,尽力向对面的人表现出我此刻的无辜。
“储悦。”她继续开口。
我昂起头看她。我这才发现,梁艺琳从进我房间到现在,一直都是站着的。她看着我,一直都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
我偏过头。没办法,人的自卑总是伴随着格外强烈的迫害妄想症。
“我一开始跟你做朋友,不是因为喜欢你。”
“我不喜欢坐我爸爸的车上学,但是他们不同意我一个人上下学。”
“所以我想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