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佳琪给叶悠打了一个老大的红勾,前头的猜测这回得到印证。
叶悠……不会做题。
午休时间。
孟佳琪整理上午的稿子,准备拿回家誊写,叶悠从书包里摸出紫光电子的MP4,正和同桌共用一副耳机听歌。上午与叶悠的关系和缓了一些,孟佳琪寻思着要不要和她打个招呼再走。
犹豫不决地,倒给了另一个人方便。孟佳琪一只手刚要搭上叶悠的肩膀,大高个杨巍到了她身边,他站着好像是一棵树,树冠的阴影整个将她笼罩。这大概是教室第二排和最后一排难以忽视的差距,孟佳琪只能费劲巴拉仰头看他。
杨巍说:“一起走吧,有事和你说。”
孟佳琪提着书包,另一只手将他往外拨,她挤到过道,隐约地领先了杨巍。
“你要和我说什么?”
“出去说。”
假设难为她的几个男孩是受杨巍的唆使,他一开始躲到那几个男孩背后,暂时就不会在明面上做什么。孟佳琪大咧咧领着杨巍出教学楼,走到学校主干道上,杨巍喊住她:“我妈在校门口等我,我们就在花坛说话吧。”
孟佳琪转过身狐疑地看他一眼:“花坛有灌木挡着,你要是像你朋友那么和我动起手来,我就是求助了也得被你打蜕一层皮吧。”
杨巍红了脸,拉着孟佳琪往路边避了避,“高志文做的不对,你别生气啊。”
孟佳琪盯着他,好像要分辨他这会儿是真羞愧还是假羞愧,她试探地说:“早上我没和老师说。”
这就是今后也不提的意思。闻言杨巍立马松了口气,换了个站姿也不刻意在她面前矮着腰了。小孩子年纪还小,什么想法都写脸上藏都藏不住。
孟佳琪说:“你以为这就没事了?”杨巍心头咯噔一记,他占了先天优势居高临下看着她,面上表情显出来:他与孟佳琪,他才是受欺负的那一个。
“你来道歉……不对,你根本就没说对不起,你是帮高志文探口风来的。我不打算告诉家长和老师,这事就是没发生了,是不是?”
杨巍为难地看着她:“我没懂你……”
“哦,你实在听不懂,当我自言自语就可以的。”孟佳琪小声说着。杨巍和高志文比起来,她在杨巍面前还能说得上话,后一句,孟佳琪抬高了声音:“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能回答我,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你觉得高志文做得对不对?
你事先知道高志文要做什么吗?
高志文觉得伤害了我吗?他会抱歉吗?
杨巍拧着眉头:“你有点奇怪。”
这其实就是答案了,态度就是答案。孟佳琪笑了笑,又问他:“你如果是我,不打算让出班长的位子,又不想挨打,你会怎么做?”
杨巍说:“没人打你,高志文以后不会找你的。”
孟佳琪抓住杨巍的胳膊,将他往下拽了拽,定定看着他:“他敢来我不会往后躲,我就问你,你遇到这个情况你会怎么做?”
杨巍急匆匆甩开她,有些不耐烦了,“你这人神经病啊!”
孟佳琪站稳了,她背着手往他走近一步,杨巍立即退后一步。
“不想在这种局面退步,就只能以.暴.制.暴吗?肆无忌惮欺负你的人,只有发觉你不好控制,认为你是个神经病是个疯子,这时候,他才会害怕吗?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不可能落到弱势,永远不会受到旁人的伤害呢?”
她问这些的时候,漂亮的眼睛在往外喷火,愤怒自眼球向外奔涌。杨巍真的感到了害怕,孟佳琪比他年长了那么几岁,她是真的在欺负他。
孟佳琪说了“再见”,杨巍成为那个需要逃跑的人。
孟佳琪对着杨巍踉跄的背影挥了挥手,隔了老远她都能听见杨巍情绪失控下嘴边蹦出的三字经。
杨巍走后,孟佳琪的愤怒变成了失望。对自己的失望。
她找不到内心平和的解决方式,杨巍逃走的那时,她变成了和高志文一样的人。
花坛里有几个学生在玩捉迷藏,有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她,孟佳琪在他眼里捕捉到一丝畏惧。
孟佳琪在花坛边坐了足足十分钟,负面情绪不那么强烈了才回家。
金晓做好了饭菜等她,告诉她,这几天都不需要她做饭了。孟佳琪心头一团乱麻,对金晓的话做不出灵活的反应。金晓又说了一遍,孟佳琪就想:这几天,是说父亲决定要下海了吗?
奶奶出门打牌了,爸爸不在家里。孟佳琪小心地问金晓:“为什么啊……”
金晓夹了一筷子青菜,被她这一问手上顿了顿,“妈妈过几天要去厂里做工。”
和爸爸没什么关系,是金晓不愿意陪着孟利航犹豫不决,她做了她能做的决定——金晓要去镇上的工厂。爸爸和奶奶肯定不同意,这么做,就代表着他们夫妻间的争吵又有了新的佐料。向孟佳琪坦白这个打算,金晓是非常挣扎的,她怕女儿都不支持自己。事实上她猜的很对,孟佳琪的第一反应真是担心父母要吵架,但毕竟重活了一世,理智让她选择尊重母亲的决定。
“你马上要读初中了,镇上中学不怎么好,好的那家民办得交一万八的择校费。你爸好像根本不考虑这些……”金晓憋着一堆话没人讲,忍不住向孟佳琪大吐了苦水。这些话孟佳琪前世也听过,不过那时她会拖母亲的后腿,沉默地逼迫母亲让步。她不想见到父母争吵,沉默或者偶尔劝阻,本质是站到强势的父亲一方,让母亲一退再退。
前世母亲就想让孟佳琪去读那家民办,孟佳琪隔着电话旁听父母大吵特吵,她第一次挂断了父母的电话。她妈后半夜带着哭腔打了电话过来,孟佳琪凶了她妈,说自己就升学到公立的初中就好了,不爱和别人挤破头。
这一世,孟佳琪听着母亲的絮絮叨叨,点了头:“我要读那家民办的。”
吃过饭孟佳琪又写稿,她一个从没写过文章的人,为了点赚钱的俗气念头,搜肠刮肚往外刨着前世的见闻。她初中那会儿爱看两块钱一期的猛鬼故事,一周放学一次,顺道就买一本。那书封皮阴森森的吓人,孟佳琪看完了就扔,不敢留在家里。学校鼓励学生们丰富课外活动,在教室里设图书角,孟佳琪一中午能读完一本青少年读物。女生们流行读什么明晓溪和郭妮的言情小说,她看了;男生们买的武侠小说和玄幻小说,她也看了。孟佳琪读书的口味杂,写稿也杂,这会心情不好,笔下写的就是一个鬼故事。主角一惊一乍地嗷嗷叫唤,孟佳琪在纸张之外冷眼旁观,笔尖淋漓一转,她那些发黑发潮的情绪就都倒了出来。这个故事可能吓不着旁人,却是她一个人的恐怖故事。
写完了,孟佳琪掂着纸逐行检查,写写划划又改了不少地方。金晓本来坐在堂屋门口剥花生,突然起身走过来,“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去学校了啊。”
孟佳琪写的一字一句搁到太阳底下都能冒出黑烟来,她身体往前一扑掩住了手稿。欲盖弥彰这一下,她妈没有兴趣都被她吊起了胃口:“你写什么呢?情书吗?”
孟佳琪撕了纸张,飞快地叠好握在手心,“我写什么情书啊,他们谈恋爱是在小孩子过家家,我又不是小孩子。这是……是语文老师让写的征文稿。”
天天和孟佳琪待着,金晓什么都知道。孟佳琪情窦完全没开,整个是全封闭的、真空的,金晓就是故意逗着孟佳琪,她这一逗,把孟佳琪惹生气了。
大人在小孩面前总爱端着,她妈不认错,说她:“你经不起玩笑呢。你说不是情书,那为什么不能让妈妈看嘛。”
孟佳琪:“妈妈,我也有隐私的!”
她妈差点笑呛了,“你不说,妈妈还没这个好奇心,你这一说我是不是得关心一下,你到底想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么看,她是给自己挖坑了。孟佳琪一张小脸一会儿黑一会儿白,她妈笑够了,拍了拍她脑袋:“你才多大啊,怎么想的那么多?和妈妈生气,就不去上学了吗?”
孟佳琪:“……”二十四岁的人,上学迟到的脸皮总是有的!
孟佳琪下午到班主任办公室交稿,那篇皱巴巴的鬼故事手稿还在她裤子口袋揣着,班主任低头读她的作文,孟佳琪想起这一茬,一只手就捂着口袋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