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十二岁(13)

交换眼神不过就一瞬,男孩伸手抢了她的书包,她踉跄一步差点伏地。

“你想要吗?”

六个男孩围成圈,将她锁在中央,男孩单手提着她的书包当是鱼饵。

六张丑陋的面孔啊,她根本不想看,可她必须得正视他们。

孟佳琪气得发抖,脸上温柔的线条扭曲成一种偏执。

恶意,她也有的。初中被室友排挤,一开始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能地向强势的一方示弱,而示弱只会助长对方的欺凌。那时她想不通,一个人和旁人相处得那么融洽,为什么唯独针对她,她现在明白不该向加害者追要理由,但当时的她,躲在被窝里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那时没有痛恨过她们吗?明明在她们面前畏畏缩缩,在安全的想象中却能和她们一样漠然。抹杀一个人,就同按死一只蚂蚁。那种不自知的残忍,至今令她不寒而栗。

孟佳琪略略佝了背,双手微曲放在大腿上,她冷冷盯着那些男孩。在他们将书包还给她以前,她什么都没有做,而实际上胸腔奔涌的情绪快要烧红她的眼。

他们逗她逗得无聊了,男孩将书包扔在地上,孟佳琪就在这时动了起来。拉开书包将里头的东西都抖在地上,她留下了一本分量刚好的课本,然后甩着书包对着那几个男孩的车轮砸过去。过程中她被自行车刮了一块皮,砰砰砰,连着几下两个男孩摔在地上。

孟佳琪红着眼说:“要和我打架吗?”

男孩撇了她一眼,扶起摔在地上嗷嗷叫唤的邻桌,他说:“我不欺负女生。”

孟佳琪猛得拉住他的胳膊,刚从地上坐起的那个孩子又摔回了地上,她问他:“那你觉得什么才叫欺负呢?”

真是有趣。践踏了旁人的人格,还能在道德上居高临下,他是为什么?为了爱和正义吗?

“好了,你别过分了。”男孩剥开她的手。

孟佳琪呵呵笑了起来,越笑越停不下来,她说:“对,你说的都对。你们就是和我闹着玩,出手打人的是我,错的是我。”

男孩印象里的孟佳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好学生。看起来什么功课都好,其实得失心非常重,经不起失败。男孩瞧不起她,大约她就这一点值得他瞧不起。教一个乖乖孩变得不乖,某方面也满足了他的隐性需求,他很轻易地放过了她。

孟佳琪在同龄人里长得很好看,只是她穿得灰头土脸,一年四季连裙子都穿不到四次。看她漂亮的五官沾了灰,变得不那么耀眼,男孩也觉得舒坦。

要孟佳琪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会骂一句变态!而现在,她用愤怒强撑自己,等着他们离开。

从旁围观的史玉良到这时才出来,他一出场与男孩们和和气气,一群人里就孟佳琪一个人不大“正常”。

回家路上,史玉良说自己没有阻拦他们,是相信她能够镇住场子。他怕自己给她出头,抢了孟佳琪为自己争取的机会,使她遗憾。

孟佳琪埋头不说话,睫毛上挂了雨帘,啪嗒啪嗒砸在水泥地上,落个不停。

伪装出的信心成功地欺骗到了史玉良,倒是那个男孩看得更准。

她就是个软柿子。很好欺负的。

把她的书包抢掉,围着她挑衅一番,就足够令她的自尊心受损。

走着走着,孟佳琪突然想起了那个男孩的名字。小学一毕业她就把旧同学忘得差不多,前世再一次听说他的名字,是在初二。他在职校读书,为了一丁点争执和自己学校的男生打得头破血流,双方都进了警局。

史玉良掂量着用词,小心地安慰她:“高志文过分了,明天上学我去告诉老师?”

要是觉得老师能管住他们,史玉良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去呢?打小报告的人是学生里的叛徒,这是不光彩的,史玉良最多能替她挡掉对方的一部分火力。

孟佳琪擦了擦眼泪,肿着眼皮对他说:“我明天去找杨巍,他们不是替杨巍抱不平吗?”

开学那天史玉良在马路边上听着孟佳琪嚎啕大哭,这一回又撞上孟佳琪哭。孟佳琪从来不哭,至少他记忆中一直如此,到了新学期史玉良慢慢觉得她变了一个人。

表面上端着好学生自信的外壳,内里敏感脆弱。

快到家门,孟佳琪把书包塞给史玉良,稍作犹豫才和他说:“你帮我把书包放回家好不好?就和我爸妈说,我们作业都做完了,我在你家玩一会儿。”

史玉良问:“你要去哪儿?”

孟佳琪抹了抹眼角,说道:“我去岸上走一圈,眼睛消肿了就回。”

史玉良点点头,孟佳琪如释重负转了身,小跑着,仿佛身后有什么人在追。

她是个成年人了,还被小孩子给弄哭,孟佳琪觉得丢人。这是史玉良想不到的。

*

前一天与叶悠来看海,天高海阔。孟佳琪独自揣了心事躺在草皮上,只觉得黑云迫近,逼得她透不过气。

“啊啊啊——”潮水拍着礁石,孟佳琪支着手对着海面喊得嗓子发疼,滞郁的心境才刚有所好转。

躺了一会儿,又站了一会儿,孟佳琪盘腿坐下。

屁股底下硌了一块石子,孟佳琪捡起来一看,像是她昨天挑给叶悠那一块。

孟佳琪拿在手上颠了颠,扬起手在空中晃一晃蓄了力,将那块石子掷到了海上。海浪声中,石子入水的动静微不可闻。

等眼睛不疼了,孟佳琪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

折返路上遇到史叔,她挂着满面笑容又谢了史叔给的海鲜。

家家户户冒了炊烟,有家人炖了羊肉,香气从屋里一径飘到大路上。

史叔说:“哎呀,这可真香。”

孟佳琪立马附和:“可想吃了!”

史玉良在家门口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馋鬼孟佳琪。她又哭又软弱,都像是他的幻觉。

第13章

孟佳琪的笑容维持到家门口就消失了。

她听见家中的争吵,每个字都是那么熟悉,串联成的句子也都不新鲜。

母亲让父亲外出打工,几句话顺不到父亲的心意,商量就变成了争执。奶奶时不时在旁边“不经意”地掌舵,家里三个大人你一句我一句还不过是在原地打转。

“爸爸妈妈?”

孟佳琪这么一喊,堂屋里骤然安静下来,过一会儿金晓说:“佳佳你回来了啊,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桌上大红的塑料饭罩底下扣着今天的晚饭,汤菜尚且都冒着香气。她奶奶端了板凳在自个儿卧室门口坐着,她妈挨着饭桌拆毛线,她爸呢,站在堂屋正中,一张脸上怒气还未消。

争吵不过是为了顺理成章地拖延,孟佳琪一出现,大人们心照不宣将她当成掩饰不愉快的借口。

孟佳琪心口被人捶了一记闷拳似的,扶着门框没进门。

前世她总怀念童年,一转回到了小学的尾巴梢……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幸福。

危机之下的和乐融融,比撒开手脚的争吵还让她心凉。

视线一矮落到门后,敞开的老式门板底下露出两截裹着泥土包装在塑料口袋里的树根。

孟佳琪眼前一黑,整个人都靠在门边,她问:“妈妈,那天种的树怎么又不种了啊?”

它怎么就从地里跑出来,教人扔到了避光的角落呢?

一提这事,金晓心头窝火,她先瞪了孟利航,才故作轻松地解释说:“你爸看前头选的地方不好,这才刚种下没来得及生根,准备送给村里其他人。”

孟利航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咔哒咔哒打着火,几次都没点着。他索性咬着烟头烧黑的香烟,说道:“你二伯给你哥盖房子,前头场地挺大的,我明天拿了送过去。”

孟佳琪猜到这两棵横遭祸端的树苗还是在她家二伯“指点”下挖出来的,她爸轻描淡写这一说,把她气得头脑发昏。

孟佳琪说:“那两棵树是我要种的,为什么送给二伯?下来卖树苗的小贩多的是,他家院子还没成形,种树不急在这两天吧。”

孟佳琪不识趣地刨根问底,他爸捏着香烟重新点火。

“自己家里种的树种不好就是占地方,你想吃枇杷吃苹果,到季节爸爸给你买。”

孟佳琪摇了头,“我不要吃果子,我要树。家门口的地就能种,能占掉多少地方?爸爸,我们家连种个树都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孟利航撇了金晓一眼,勉强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起来,“女儿不懂事,你跟着起劲。二哥来的时候,佳佳还没放假,她怎么知道这树是有人不让种?还是你,故意挑在那么个地方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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