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楼摇摇尾巴跳下去,悄无声息将那壶小酒施法送上桌, 占据这酒壶刚才的位置趴下。
他面前就是她的手。下意识闻了闻, 她手上沾染着淡淡酒香,与她的体香交织在一起, 格外醉人。
他舒展了下。身子,见她睡得香,也被感染,侧躺下去眯上眼睛,不消多久,他柔软的肚子内就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一身白亮皮毛在气氛舒适的小竹屋内更显柔和。
过了一会儿,她指尖轻。颤几下,从喉咙中发出几声舒服的呓语,抓下脸上的书醒来。
她一侧头,就看见一条小狐狸正趴在她身边呼呼大睡。
她收回目光,内心毫无波澜,表示自己早就习惯了。
这两三年,她为了苟命,在他轮番多次的质疑下,摆着师尊的冷脸,给了他不少剧透。好在他每次得了新剧透,对她的恭敬与谦卑就要多上几分,将她捧得老高,又道定会好好孝敬她。
她暗自苦笑,说那么多重要信息,还不是被这家伙吓的。
以狐狸身在她肩膀上跳来跳去,一定要她多说一些,不说他就不走了,还一个劲儿往她脖子上钻。
不然就是拦住她去路,当街与她纠缠个没完,叫围观群众看笑话。
每每她捂着普通乱跳的小心脏,说完那些重要的话,僵着脸快要发昏时,他又要好言好语安抚一番,或是载着她天南海北地转,或是带她去吃顿好的,总要叫她缓和下神色才是。
唉,人生艰难啊。
果然,在她醒后,苏楼也醒了。他道:“师尊,今日带你去个好地方玩,如何?”
江白竹懒洋洋挑眉:“什么好地方?”
她是知晓苏楼是在她的帮助下,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了王的,比之他自己探索寻门径,不知要快多少倍。所以,对于他所有的惠赠与感激,江白竹全部笑纳了。
苏楼站起身抖抖毛,转几个圈,身形渐渐变大,从小号狐狸变成一只大号狐狸,方便她骑上来。
“师尊请先上来,保管是您从没去过的地界。”
她站起,并无拒绝之意。睡醒了,通身畅快了,她也愿意出去玩玩。
待她跨上背,将他的脖子搂住后,苏楼施法,四只小爪子下各冒出一朵小云彩,乘着一人一狐飞走。
他们离地面越来越远,不是往东南西北飞,而是直直往天上飞去。耳边刮着呼呼的风,江白竹有些紧张,将抱着他脖子的手收紧了些。
待他的爪子踏上重重叠叠的厚实云层,才停下,速度慢下来,轻快对她道:“师尊,怎么样,好玩吗?”
几生几世,江白竹从没到过天上来。
她低头,就见苏楼身下的云以飞快的速度流动着。她猫腰,抓了一下云,那云彩被扯出一道白绵绵的线,在她掌中化作轻烟,慢慢消散,不温不凉,煞是有趣。
“好玩。”若无苏楼承她而来,区区凡人,是永远不可能见识这等奇异景观的。
流云之间,她又能窥见人间之景,黑山青森,蓝海白江,别有一番辽阔雄壮,神仙自在。
苏楼感觉到她的愉悦,载着她在云间幽幽踱步。她突然问道:“头上怎的还有云?”
她眯着眼往上瞧之际,竟又看见了大片厚云连绵覆盖着。
苏楼道:“回师尊的话,咱们此刻身在一重天,那里是二重天,仙界建在九重天往上,神界则在二十七重天上。”
原来如此。
“师尊,想去仙界转转吗?”苏楼歪头,见她目中流转着细碎的光彩,想着今日定要带她玩个痛快。
江白竹却摇摇头。
“不必,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他是妖,她是人,妖与人贸然踏足仙界,实在太危险了。纵使他的本领大,也不能让他冒这个险。
他猜到了她的顾虑,没有再说些什么,驮着她慢悠悠往下飞,往小竹屋的方向飞去。
今日玩得极是高兴,江白竹闭着眼,感受迎面而来的徐徐凉风,屁。股底下是温软的狐狸坐垫,手中攥着他脖子上的两撮毛,稳稳当当落回了地上。
待苏楼又点头哈腰吹嘘了一阵她的功劳后,她兀自回到屋里,神清气爽去备弄夜里要吃的小菜。
苏楼已经回到妖界去了,却忽听一阵敲门声。
江白竹微微皱眉,这种时候,又是在这地界,有谁会来敲她的门?
难道苏楼又回来了?
她擦擦手,就去开门。
然而,就在开门那一瞬间,她瞳孔骤缩,连叫都来不及叫,就被一柄闪着寒光的戟刺穿了胸口。
她大口喷出鲜血,四肢百骸都浸透了彻骨冰冷,痛的感觉达到了极致。
她能感觉到生命在流逝。
那只戟从她心口拔。出,又带出一片腥浓的血肉,她眼前一黑,软塌塌栽倒在血泊中。
杀她的人,她是看清了的。
那根本不是人,是魔。
魔尊虺。
他吐着信子,从信子往下滴落着晶亮的毒。液,双目幽碧,下。半。身是蛇的尾巴,黑闪闪的鳞片铺满全身,周身散发着凛冽杀气,当真是骇人至极,可怖至极。
这就是她死前见到的最后景象。
她脑海中浮现出那条洁白柔软的小狐狸,漂漂亮亮的,很乖……
身在妖界的苏楼感知到她的气息消亡,倏然睁圆了眼,毫不迟疑往竹屋飞去。
江白竹死了。
她的魂魄不断下坠,坠入黑暗无际,直直坠到了冥界,才轻飘飘停住。
幽门地府,以人骨人皮筑垒,一群在门外晃荡的阴兵见了她,立刻用枷锁将她拿住,带到冥王身前,验明阳界身份。
直到阴兵按着她下跪时,她还在恍惚,看着自己透明的手脚出神。
她竟就这样死了。不是被小妖怪踩死,而是被魔尊给捅死。
冥王端坐大殿正中,面色是死人一样的青黑,身后有一面小山高的架子,架子上满是记载人界生灵的生死簿。
“下跪之人,报上你的生辰八字与姓名。”
冥王声如洪钟,一开口,地府都要跟着微震。
江白竹被吓得打了个激灵。她报上八字姓名后,瞧见冥王隔空取出一本生死簿,捋捋胡须将簿子翻开,以两根手指从右往左,从上到下细细查找起来。
“嗯,你在人间还有些阳寿。”冥王道。
江白竹早被这地府的寒杀气惊得木然,忽闻她还有阳寿未享尽,眼中立刻添了光彩,期待着能再次回到人间去。
“只不过,你是被魔尊杀死。被他的蛇戟所伤之人,会在七七四十九日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冥王漆黑硕大的双目幽幽凝视着她胸口的空洞,那洞可以毫不费力地伸进伸出一只手。
江白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的心情。
本以为,死掉变成鬼这件事已经足够恐怖,却不成想,变鬼之后还有个魂飞魄散在等着她。
倘若她果真魂飞魄散,那她还能从这本书中离开,顺利转世到下一个世界中吗。
她被阴兵推入一间单鬼牢房中。
地府中的所有小鬼都听见了冥王的话,现在,连鬼都怕了她,不敢靠近即将魂飞魄散的她,生怕被她连累了去,永世不得超生。
江白竹怔怔抱膝,缩在一隅,不解魔尊为何不分青红皂白杀她,更多的则是为她前途未卜而惊惶。
苏楼,你会不会来救我。
她阖上眼皮,蜷缩着躺下,不饿不渴,无知无觉。没有其他小鬼来找她麻烦,也没有阴兵欺负她,任由她一只鬼在牢房中,慢慢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失不见。
不知躺了多久,她听见外头响起了打杀声,一抹白亮的影子闪入,冲破层叠鬼兵,在这黑森森的冥界极为炫目。白影与冥王厮杀,斗得地府左右大晃,碎石崩裂,冥界上空都裂出一条大口子。
是苏楼。
江白竹一眼认出了他,又是期待又是担忧。
好在最终他赢了,还将冥王按倒在地上,追随他的小妖们冲进来,把地府中的所有鬼团团包围。
“苏楼!我在这!”
还不待他找到她,她已经迫不及待喊出声,从牢门挣扎着往外探手。
这些日子,她好冷,好害怕,绝望的枯草就快要把她压垮,无尽漆黑包裹着她,耳边时刻绕着地狱酷刑的惨叫。
她想念他,想念带她飞到天上看风景的他。
她哭出两条猩红泪痕,在止不住的连连哭泣中,牢门被一把扯下,冰冷的魂魄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