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红色的大太阳从东边渐渐升起来, 云海被染上色,美轮美奂, 轻烟似的薄雾似有似无,在鼻息中掺杂些轻微的粗粝感。
云海日出,美不胜收,江白竹的心情亦是美滋滋的。
这处是昆仑山中的一座山脉, 不远就是主峰, 那座山峰上隐居着一位昆仑道人,是真正的不世出的高人。苏楼终于有了能教他真东西的师父,她总算能够彻底将他一脚踹开,继续她一个人简单自在的小日子。
“江师尊, 您今日似乎格外高兴呢。”
苏楼的鼻子比狗鼻子还要灵, 狗具备的本领他都有,他能通过气味判别一个人的情绪变化。
“啊, 是啊。”江白竹并不否认,继续往喉咙中倾倒酒液。
苏楼探着脖子,试图将脑袋凑近她。往常他若想蹭过来,她立刻警觉,并将头狠狠按回去,今日却不知为何,师尊只轻轻往他身上一瞥,别说制止他的动作了,就连嘴角,都挂上了丝丝浅笑。
跟了她这么久,苏楼可是从没见过她这样。
“苏楼,告诉你个好消息。”她语调中都难掩愉悦。
苏楼将耳朵高高竖起来静听。
江白竹指指昆仑山的主峰道:“喏,瞧见那座山峰了没,有位昆仑道人在山里隐居,他法术精妙,人界难有敌手。你赶紧拜他为师,去学本事去吧。那山上虽冰雪嶙峋,但对你而言攀登不是难事……”
苏楼的耳朵高高竖着,表情诧异。他确认自己没听错。师尊,要他去拜别人为师?
“师尊,我是您的徒弟,怎可改投他人门下。师尊,我不走。”他神色郑重,稳稳当当蹲在她身边。
江白竹止住言语,撑起头看他,突然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宛如昙花怒放,因饮酒脸颊添了几条红丝,目光柔软似醉非醉,声音酣畅中夹杂着轻微鼻音:“我从未答应过收你为徒,更没什么好教你的,你走吧。”
太阳已全部升起,金灿灿发出耀眼光芒,在两人身上都镀了光彩。
直到江白竹起身,将喝空的酒瓶随手一抛,在山中激出清泠回响后,苏楼才真的相信,江师尊不要他了。
他追上她的脚步,手足无措问道:“师尊,可是小妖哪里做错了什么,惹得您恼怒了?师尊,您说一说,我一定改,师尊……”
然而,无论他如何再多做纠缠,她都不再对他说什么,只是浅笑着摇头罢了。
见他缠得她厉害,江白竹只得又开口:“昆仑道人那里,有你想学的一切本领。你我之间,无缘无分。苏楼,珍重。”
她轻甩下袖袍,将震惊已极的他甩在身后,如一片云朵,飘然而去。
苏楼久久缓不过神,眼珠子都快摔到地上去了。空气中还残留着清冽醉人的酒气,这酒气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江师尊的笑容,竟是清丽明媚,十分好看,与平日板着脸的气质迥异,在他心中荡起奇异的酥痒。可为何她平时不笑,只在让他离开时,才笑得这样欢畅……
苏楼甚至开始怀疑狐生。
他还想去追她,却被她毫无温度的言语挡住了脚步。也许,在她心里,他真的算不得什么重要角色。他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屁。股,至少他的狐狸尾巴师尊愿意收下并带走,这一点能带给他少许的安慰。
他心里空落落的,实在不愿相信两个人就这样突然断了关系。他耷拉着耳朵在地上蹲了好久,直到他确定,江师尊确实不会回来捡他了,他才颓丧站起来,目光落在那座主峰上。
一个人的生活格外潇洒,没了最麻烦的苏楼,她终于可以肆意欢笑了。江白竹踏着欢快的步子下山,无意中摸向脖子,是毛茸茸的细软。她惊觉,竟忘了将狐狸尾巴还他。
她将尾巴从脖子上拿下来,左看右看。也不知这尾巴还给他后,他还能不能安回去。可现在又去哪儿还他呢。罢了,就这样吧。
她重新将尾巴戴好,心理包袱踢开,开始她东游西逛漫无目的的游山玩水生活。
人间很大,好玩的地方也很多,她一介凡人,从生到死不过区区几十年,是没办法将所有好玩的地方都看遍的。每一个新去处,对她来说都有未知与惊喜。
从初冬到仲春,四个月时间过去,她走过了几处名山大川,心情好时还会将沿途美景画下,再卖个好价钱,一人吃喝,旅费从来不愁。
是夜,星斗满天,她衣着清凉,倚身在一片杏花林之下,随手拨弄着她新得的一把好琴。杏花香气清淡,一大片粉白绽放,如烟如霞,花瓣雨随风轻扬。她沉醉其中,低声嘟囔了句:“如此良辰美景,若有佳酿一壶便更好了。”
没过多久,不远处地面上的花瓣凭空卷起一阵小旋风,江白竹难以置信看去,就见所有花瓣倏地散开,从中款款走出个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四个月未见的苏楼。
他穿了一身骚包的紫色袍子,气质是一如既往的妖娆,小手指处勾着个小酒壶,笑吟吟走到她身边坐下。
江白竹瞬间被慌乱的情绪支配,她极不自然地坐直了身子,莫名心虚抱住膝盖。
“师尊,听见您说缺一壶佳酿,我便去取了来。您尝尝这百花酿,滋味醇不醇?”他将酒塞拔开,一股子厚重的甜香气立刻四散开来,夺去她大半的注意力。
他将酒壶递过去。
江白竹迟疑着接过,并不急着喝。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将头往低埋了埋。本以为死生再也不见的狐,突然以这种别致的方式重新出现在她眼前,她想起自己撵他离开时那得逞的笑容,似乎有一点点欠揍。但求这狐不要还记恨着她,此番是回来找她算账的。
苏楼笑了笑:“师尊身上有我的气味,自然好找。”
他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包袱,这包袱里还装着他白条条的大尾巴。
江白竹猛然惊觉,立刻将尾巴翻出来,烫手似的慌张丢到他怀里去:“你的,还你。”
这尾巴被她打理得很好,时不时要清洗,又柔又亮的,且被她带在身边太久,沾满了她身上的气味。苏楼没说什么,微眯了眸子,将尾巴收回。
江白竹见他收了尾巴,没有一丝纠缠,这才松了口气,戒备之意也松懈下来。想来他来找自己,也许只是为了要回尾巴而已。
“师尊,苏楼按照你的吩咐,拜到了昆仑道人的门下,他教授我许多本领,还夸我悟性世间少有。”也不管她听与不听,苏楼自顾自地与她说些近况。
江白竹沉默听着,心道帮了他忙便好,如此一来心情更是放松。他言语之间没有半点怪她的意思。那壶百花酿被她捧在手中,忘记了喝。
“师尊,多亏了你提点,不然苏楼还不知要待到何年何月才能修为精进呢。”他倚在一棵杏树上,面庞被夜色趁得格外白皙,有细碎的花瓣飘进他袖口中。
“谈不上提点。”她心中自嘲。她才没有那么好,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更便利些罢了。
她举起酒壶,往口中灌了一口酒。甜辣,很醇,是上等的美酒佳酿。
“师尊,这是我从昆仑山上带下来的,味道如何?”他比之前乖了不少,只是安静看着她而已,并没有那些撒娇卖萌的举动。他果然是变强了,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此地与昆仑山之间打个来回。也更稳重了。
“好,好极。”这酒回味悠长,比她以往喝过的任何酒都要好喝。沾染过仙气的酒,就是不一般啊。
她又多喝了几口,大脑渐渐陷入混沌,自知有些醉了,就将酒壶还给苏楼,不再肯多喝。
“我该走了。”
尾巴已经还他,想来她再没什么欠他的东西。她想撑起身子离开这里。
苏楼将目光落在她身边的古琴上,笑道:“师尊,别忙着走。这些时日,苏楼悟出了些弹琴的门道,恳请师尊赏脸听上半刻,再走不迟。”
他拿过琴来坐直,修长的十指拨动琴弦,在树下缓缓弹出乐曲。
这乐音中含着烈酒般的浓浓醉意,令江白竹更加朦胧困倦。她听着听着,就慢慢阖上眼皮,不知不觉间酣睡当场。
苏楼蓦然止住手上的动作,眼尾一挑,耸着鼻子闻了闻。
果真睡着了。
他将琴拿开,高挑的身子凑近了她,从头到脚细细看了她一遍。随后伸出手掌,与她绵软的手心相抵,不知在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