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儿笑的春风和煦,任谁看,他口中所说的“把柄”都不过是过家家的小把戏。
自林招弟以来,玄朗已经深感被人捏着小辫子完全使不上力的怨怒,面对钱三儿,这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玄朗靠着椅背,呵呵笑了几声,道,“三爷,您还真看得起我。”
钱三儿嘿嘿一笑,道,“我钱三儿混了大半辈子了,真正纨绔浪荡子什么样,我一清二楚。”
玄朗正色,道,“既然如此,三爷不妨告诉我,哪里能找到李子期?”
似乎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话题又转回来,钱三儿吹胡子瞪眼,桌子一拍,道,“你还真打算这么早就去送死啊?你想没想过你死了,谁给你们家老爷子养老送终啊?也别养老送终了,你前脚死,后脚魏井就能送你们全家下阎王殿。我比你看得清!你听我句劝吧。”
玄朗置若罔闻,既然问不出什么,他站起来就朝门口走,钱三儿也没拦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想送死,谁都拦不住。
离开赌场,玄朗漫无目的的开着车。报童的叫卖声飘过去,他在路边停车,下去买了一份报纸。
醒目位置依旧刊登重金悬赏洪荒社余党的告示,旁边是偷袭国际酒店时被魏井活捉那个人的照片。
是个面生的脸,很年轻,透着一股绝难压制的倔强,玄朗从未见过。
他继续开车,途径奈何天时,钱三儿那一席似威胁又不似威胁的话一股脑的涌了出来,他猛然踩了刹车。
在蝴蝶郡全面戒严,水路陆路全部封锁的情况下,魏井翻边蝴蝶郡都没有找到李子期,这种情形不正合当初搜查白瓷一一样吗。
白瓷一被他藏在了奈何天的地窖,难道李子期……
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以李子期的处境,无论怎么想,他都不可能跟乔纳森搭上关系,更别说乔纳森还是个贪财的。
可除了这一处,李子期还能藏在哪儿?
玄朗回家了,如失神般吃了晚饭,行尸走肉般回到房间,重重的倒在床上,任凭脑子里的两个小人激烈的打架。
理智上,他绝对不能夜探奈何天。情感上,他飞去不可。最终,一如既往,理智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深夜后,他换上夜行衣,悄悄到了奈何天附近。
奈何天是玄朗和吴旷亲自设计的图纸,里面每一个结构设计他都一清二楚,离奈何天越近,关于钱三儿如何得知地窖的秘密也就越清晰。
大门处设有防盗装置,玄朗纵身跃起,跳到对面建筑的二层,从这里翻身进了奈何天三楼,他原来的专属房间。
☆、第 42 章
敲开窗户,进房间,从房间里摸黑到一层,再从酒库进了地窖。
地窖,有光。
听得动静,里面的人小声叫了一下,“乔先生?”
果然是李子期!
玄朗怒而走了过去,一脚踹了下去,子期没躲,是震惊限制了他的反应能力,好在玄朗也不是真的要踹死他。
子期怔愣道,“怎么是你?”
玄朗恶声道,“你他妈还好意思说?你知不知道老子找了你多长时间?再他妈找不着,老子真能给你立个衣冠冢去。”
子期道,“为什么找我?”
玄朗,“……”
这一问还真给他问住了,他可以自己告诉自己那些心坎儿过不去的话,但要给李子期说,总显矫情。
他说不出口,没好气道,“你的医药费钱,还没给呢,用的都是进口的药,贵着呢。”
子期何尝看不出他的口是心扉,动容一笑,道,“华少爷,如果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去吧。我听乔先生说了,魏井到处再找我。被他发现你跟我在一起……”
玄朗嘶了一声,道,“你跟乔纳森什么关系?”
子期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帮我。那天从华府出来后,我就遇到了郡守府的巡逻兵,本来无论如何我是躲不掉的,恰好乔先生路过,把我塞进他车里,带到了奈何天。”
他不似说谎,也没有必要对玄朗说谎,玄朗就更不想不明白,他用一支价值连城的鼻烟壶外带日进斗金的奈何天才让姓乔的救下白瓷一,这个……
他道,“会不会是你父亲的关系?”
提到李文豪,子期本就不展的面色更加沧郁,他苦笑着摇摇头,道,“我父亲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玄朗道,“你没问过乔纳森?”
子期道,“问过。他只说,有个儿子跟我差不多大,不想看着年轻人就这么死掉。”
玄朗,“……”
子期笑了笑,平静道,“我也是不信的,但总归是乔先生救了我,我也不会再问起他,就算他另有目的,我也认了。”
玄朗默然,片刻之后,道,“你还想着报仇吗?”
子期道,“不报仇我还能做什么?”
如果林招弟还在,她对李子期的喜欢或许还能把他的人生引到另一个方向,只是天意弄人,这个方向被华玄月堵死了。
玄朗道,“如果老白在就好了,他那一套大道理保准能说的你醍醐灌顶。”
子期苦然摇头,道,“人跟人是不一样的,白少爷的理想壮志不是我这等俗人能理解能做到能坚持。”
一般来讲,劝说这种事,是我劝你听才能继续下去,但这般屡劝不听的让玄朗来气了,他道,“你有没有想过,赵慈为什么要杀你父亲?”
子期怔然道,“为何?”
玄朗道,“因为你父亲杀了赵慈全家上下两百余口。”
不需要加重语气,不需要面目狰狞,玄朗平平静静一句话,让支撑李子期活下去的那根脆弱的东西轰然崩塌,玄朗的话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瞬息之间退的干干净净。
双手紧捏成拳,胸口剧烈起伏,口中发出绝望,“为什么!”
很久之后,真的是过了很久之后,久到玄朗怀疑跪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人已经咬舌自尽时,他才沉声开口,道,“李少爷,我说这些只是让你明白,相较于你的痛苦而言,赵慈承受了更多,我不是为他开脱,而是想告诉你,冤冤相报,无穷无尽,看在他曾经救过你的份上,这个仇恨,压下去吧。”
李子期茫然道,“压下去。”
玄朗道,“对,压下去。李子期,我华玄朗认你这个朋友,以后,你要没有去处,就跟着我,咱们兄弟怎么都能闯出一片天来。”
李子期漠然不语。
玄朗看也不再多说,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他该离开了,可是离开又担心这个家伙受不住真的自杀,索性,他席地而坐,看着子期,道,“得,我就先跟这儿耗着,等明天乔纳森来了,我亲自跟他说。”
子期看向玄朗,淡的没有一丝生机的眼眸浸润了一点动容的笑,他道,“谢谢你,玄朗。”
玄朗蹙眉道,“怎么,算留遗言了?”
子期摇摇头,道,“我不会寻死的,真的。”他挤出一个笑,“你走吧,被乔先生看见,不好。”
玄朗又确认一遍,“真的?”
子期定色点了点头,道,“我还想重新追求玄月,不舍得死。”
听此言,玄朗微微挑眉稍,道,“你喜欢的是华玄月?”
子期脸上浮现一抹柔色,道,“是啊,我喜欢的是华玄月。”
玄朗政冷片刻,道,“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林招弟。”见他情绪好转,玄朗忍不住调侃道,“你喜欢华玄月什么啊?暴脾气?大嗓门?那女人是动不动就打人的,你喜欢她,你有受虐倾向?”
子期忍不住笑了,道,“我觉得,很可爱。”
玄朗蹙起的眉抽了抽。
东拉西扯的又闲聊一会儿,玄朗才离开,回到家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天色渐渐亮起,他睡不着,脑子愈发清醒。
赵慈是今晚的船票,具体几点没说,也就表示,他并不想让自己去码头送他,不去就不去吧,玄朗最看不得告别时的磨磨叽叽。
他从床上坐起来,躺下又坐起来,仍旧没有丝毫睡意。下床出门下楼,大厅里规规矩矩坐在那儿的女人,冰冷森然的面容让玄朗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林招弟回来了。
她抬头看着僵在楼梯上的年轻男子,冷声道,“李子期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