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明月高悬,她们几人坐在凉亭中,人手一壶酒,眼神飘忽不定,显然也是有些醉态了。
夏汐宁眉头紧皱,借着醉意,故意打翻了一坛酒,酒水洒了一地,她蹲下身,细细地打量着酒水映出来的自己的倒影。
然后她就愣了,她刚才本以为自己应是死后魂魄附在了他人身上,可是倒影中的人一双杏眼,明眸皓齿,明明就是自己,或者说是年轻时的自己。
自从被打入冷宫后,她再也没了如此灵动的眸子。
到底怎么回事?
夏汐宁被冷风一吹,酒意所剩无几,但她眼珠一转,决定装醉,站起来的时候故意趔趄了下,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大,大婚?什么大婚?”
这番表现果然没有引起怀疑,那位女官哭笑不得,以为自家陛下这是喝迷糊了,见夏汐宁站不稳,急忙过来扶着她,解释道:“今日是您娶皇夫的大日子啊,您给忘了?皇夫这会儿还在椒房殿内等您呢,您赶紧回去吧。”
“谁是皇夫?”夏汐宁继续装醉。
“哎呦,您真实醉得不轻。把心尖尖儿上的人都忘了?就是晏丞相家的小公子,晏修啊。”
晏修!
夏汐宁被这二字一震,无边恨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尽管如今还没搞清楚状况,但她已经被怒火烧光了理智,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可以见到晏修了,她可以杀了晏修了。
女官继续念叨着:“臣知道您紧张,怕唐突了皇夫,才找我们几个有家室的来取经,可今日天色实在不早了,不妨改日再谈?”
夏汐宁完全无视了她的念念叨叨,向着四周的建筑张望了下,发现这里的环境与前世她熟悉的那个皇宫差不多,于是她一撩衣摆,向着记忆中椒房殿的方向大步走过去。
那名女官瞧夏汐宁脚底生风的样子,不由得呆了呆,心道陛下这到底醉了还是没醉?
但她还是挺担心的,今日大典过后,陛下摒退宫侍,独自一人与她们来后花园喝酒,夜黑路滑,陛下又半醉不醉的,要是摔一跤可如何是好?
女官正这样想着,余光一扫,恰好瞥见树下有个人影。
那是位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形单薄,穿着藏蓝色收腰衣袍,看起来是侍卫的打扮。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连庭?”女官挑眉道,“你来的正好,陛下醉了,你护送陛下回殿吧。”
连庭顿了下,回过神来只拱手道了声是,便急忙向着夏汐宁离开的方向跑过去。
身后另一位大臣嘀咕道:“这,宫中怎还有男子当侍卫?”
女官给她解释:“嘿,你才回京不久,有所不知。这人叫连庭,是大将军的养子,不知怎么回事,非闹着当侍卫。大将军宠着他,于是求了太后恩典,才特许他进宫。”
“可看他那身衣服,只是个二等侍卫吧?不好好守宫门,跑到这里来做甚?”
“嗤,谁知道呢?兴许是想麻雀变凤凰呢。”
☆、今竹
连庭很快追上了夏汐宁,他无声地跟在夏汐宁三步远之处,有些开心又有些心酸。
开心的是这是自入宫以来,他第一次离陛下这么近,近到仿佛伸手就能拽住陛下的衣袖。
心酸的是,这唯一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却是用亲自送心上人回她的心上人那里换来的。
夏汐宁心中怒火翻腾,又哪里能注意到身后这个不起眼的小侍卫心中的愁肠百结?她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椒房殿门口。
三三两两守着的宫侍们急忙行礼,口中皆呼“陛下万福金安”。
夏汐宁眯了眯眼,她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皇帝了,还有眼前这些宫侍为何都是男的?
不过眼下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晏修在里面。
夏汐宁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一脚踹开了椒房殿的门。
殿内众人一惊,急忙跪倒在地。
夏汐宁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她直勾勾地盯着绣着金纹的正红色床幔内正端坐着的那人,那人也是一身灼灼红衣,眉目清朗,一头如墨般的长发随意地挽起,不着粉饰,却平添了几分柔媚。
晏修还以为夏汐宁让人退下是急着与他亲热,强按下心中的恶心,故作出几分羞怯,娇滴滴地道:“陛下。”
夏汐宁被恶心地不行,那股怒气被这股反胃的感觉冲淡了些许,她有些怀疑地盯着眼前这人,这真的是那个阴险狡诈狼心狗肺的狗皇帝吗?
眼前这个晏修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恐怕自己一只手就能掐死他。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她慢慢抬起手,突然握住了晏修的脖子。
然后再慢慢慢慢地用力,不断收紧。
“陛……陛下……”晏修挣扎着,艰难出声,他双手捂着脖子,企图掰开夏汐宁的手,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夏汐宁感觉眼前这人的力气还没奶猫大。
夏汐宁微不可查地皱眉,她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晏修并非自己记忆中的那个狗皇帝,那人习武多年,怎会轻易被人掐住脖子?就算一时不察被她得手,又怎会像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公子一般,一点办法也无?
夏汐宁缓缓松开了他,她要杀的是与自己有灭门之仇的狗皇帝,并不是眼前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晏修。
晏修被甩开,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剧烈地咳嗽着。略缓过来后眼框微红,目含秋水地望向夏汐宁,声音中带着几分委屈:“敢问陛下,臣侍所犯何罪?”
夏汐宁揉揉额角,只觉得头痛。纵使她不想杀眼前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晏修了,可是对着这张脸,她也绝对做不出安慰他的事情来。
于是只摆了摆手:“是朕喝多了,有些混沌,误将你当做敌人了。”
说完她的目光在室内扫视一圈,一排排刺目的龙凤花烛让她恍惚间又想起了自己嫁给晏修的那天,虽然那时她只是为了父亲的期盼才嫁给他,对他并无任何男女之情。
可毕竟初为人妻,她还是带着几分新娘子的娇羞与忐忑的,她不敢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求晏修能善待她与她的家人。
而当晏修挑起盖头的那一瞬间,她仰头望着被烛光映红了面庞的翩翩佳公子,一颗少女心就此沉了进去……
可到头来呢?那短暂的甜蜜不过是一层裹了糖的□□罢了。
夏汐宁回过神来,只觉一刻也不想呆在这个房间中了,她甩袖转头出门。
身后晏修急得也顾不上脖子痛,当场站起来大声道:“今日乃陛下与臣侍大婚之日,陛下要抛下臣侍去哪?”
夏汐宁脚下丝毫未停留,让她和晏修同床共枕?开什么玩笑?
夏汐宁刚出了殿门,余光一扫,不经意间看到拐角处有个人影。
“谁在那里?”夏汐宁皱眉道,“滚出来。”
话音未落,那影子便缩回去了。
夏汐宁没过去看,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在不知道对方武力值高低的情况下,她绝不会逞强。
与此同时,树下居然无声无息地跳下来一个人,单膝跪在夏汐宁面前:“陛下受惊了,卑职这就去追他。”
说着就要向着那人影消失的方向跑。
“站住!别追了。”夏汐宁叫住了她,犹豫地叫了句“今竹?”
不怪她犹豫,实在是眼前的棺材脸今竹和夏汐宁记忆中那个跳脱机灵的小丫头差距太大了。
夏汐宁拧眉,仔细打量了今竹一番,她穿着一身黑衣,袖口处用金色线绣着一朵云彩的图案,如果夏汐宁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炽云阁——一支独属于皇帝的暗卫队衣服上的图案。
不过终于见到熟悉的且值得信任的人,夏汐宁还是松了口气,她揉了揉额头道:“带朕去御书房吧。”
夏汐宁承认自己是有些冲动了,死后莫名来到这里,在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贸然对晏修出手,的确不妥。
所以现在她迫切地想要去查阅典籍,搞清楚自己现在究竟在何时何地。
待她们走远后,黑暗中,连庭从椒房殿拐角处的柱子后面悄悄探出了头。
其实刚刚把陛下送回来后,陛下是命所有人退到院外的。可出于内心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他却留下了,躲在这里想偷偷地多看他的陛下一眼。
然后他就透过开了一条缝的窗户,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还差点被夏汐宁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