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忽地福至心灵,有了一个主意,也不尽数列举诸多理由,而是简略道:“一个国家,尤其富庶之国,自然令他国眼热,然若非内里已经败了,又怎会让人得手?”
天合居士两眼熠熠发光,“愿闻其详。”
我不由莞尔一笑,“天合居士这是想听我剖析北宋亡国的原因?”
“正是,”天合居士一身的风流气韵褪得一干二净,甚至脸上一贯似有若无的笑意皆已敛去,着实的一本正经。
“可是我又为什么要道出自己心中所想,适才……”我顿了顿道:“适才神捕可说了——‘可有见过只得利却不付出的人么?’”
天合居士瞥了眼罗毅,随即道:“宫主有何提议尽管说来?”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腕间蓝盈盈的水晶手钏,不紧不慢的开口:“本宫主要听到百花镇上几个女真人不但已经安全无虞地返回镇上,无论其失踪也好,被人请去做客也好,这些人这些事与百花宫并无半点干系。”
听到这话逍遥公子等三人齐齐一怔,倒是天合居士幽深不见底的眸子浮起了点点笑意,“成,本居士答应你。”
罗毅忍不住喊了一声:“居士。”
天合居士不为所动地摇摇头,“此事我自有主张。”
于是我道:“你们不觉得北宋临亡国的那几年政局尤为混乱吗?”观察到就连天合居士也露出些许迷惘的神情,我进一步解释道:“朝堂上到底什么样的格局几位恐怕比我更清楚,皇室中人穷奢极侈不说,还宠信道士妄图修仙不老,一旦濒临战事退位的退位,弃百姓于不顾的不顾,带着亲信仓皇出逃……”
逍遥公子眼睛已经泛红。
天合居士道:“宫主,政局上的事可否多言几句?”
我微微颔首,“譬如,当局者不知哪里来的自信,非得认为大辽是自己的敌人,甚至以此为由选择与女真人合作。”
“宫主意思是,正因为选择了与女真人合作,才有后来的亡国,”罗毅不以为然地反问:“二者间有必然联系?”
“这样说也并不为错,”我煞有介事道:“无论对哪一个游牧民族北宋都无疑是一块肥肉,谁不想来咬上几口?相对于大辽女真当时不过刚刚兴起,而且……”我停下来啜了一口茶。
天合居士的眼珠停留在我的衣着之上,想来是在推敲我出自什么样的家庭吧,今儿我穿的是一袭泛着浅蓝的白色束腰窄袖锦缎长袍,外面罩了件半透明的水蓝色纱衣,随意的系了一根银质镂空雕五瓣花的腰带,低调却不低端,并不介意旁人的审视与挑剔。
对着众人,也包括修远与金竹灼灼的目光,我喟然一叹:“往浅了说——于北宋而言,究竟是让一个饿鬼上位好还是维持已有的平衡更合算,不是很容易判断么?”
不知是谁“扑哧”一声。
天合居士眼睛亮得恍若秋天的星子,启唇道:“那往深了说呢?”
罗毅瞬息之间又换了一副表情,脸上多了一分正眼相看之意,我委实不愿再拿眼睛瞧他,一想到这人心里这么阴暗,更觉心里不是个滋味。
“往深了说么?”我幽幽道:“大辽对中原文化极是推崇,而当初的女真人则是不屑一顾,这样的泾渭分明难不成最后还能走到一起,跟亲兄弟似的有来有往?”本来道不同就不相为谋,哪怕是为了各自利益也得善加斟酌,多想想可能发生的后果是否承受得起。
天合居士摇头晃脑道:“然也。”
罗毅却道:“这与以无奈为借口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啊?”
这厮居然还记着我先前驳斥他的话头,我笑道:“以无奈为由,又或口不对心,编造有利于己方的理由,哪有一个泱泱大国该有的以诚示人,以德服人之气度?”邦国之交说白了与人之交往并无二致,互不信任的后果十分严重。
罗毅惊得下巴险些掉在地上,“这……怎么可能?”
“你既然为神探,要查当年的事情应该不难,”我瞅了一眼脸色变得难看的逍遥公子,“北宋当时与女真人达成了共同抗辽的盟约,还约定日后彼此皆不能从对方占领的地盘里招降纳叛,可是北宋答应了却做不到,被女真人抓到证据后北宋就从兵营里找出一个与降将有七八分相似的人杀了,把人头送给女真人。女真人发现不对当即遣人质问,北宋无奈只得杀了降将——经此一事不但原来大辽领地上的降将不敢相信北宋,宁愿投靠女真人;而另一方面女真人直接以北宋反复无常为借口,当即断交不说,还直接发动了令汉人屈辱无比的靖康之变。”
赵平这时插话道:“依宫主所说,若是没有这档子事,就不会发生靖康之变了么?”
我如他所愿地摇摇头,然后道:“至少可以给北宋军队更多的缓冲时间。”
赵平轻嗤一声:“那不还是要陷入国破家亡的地步?”
“一个国家之所以灭亡,当然不仅仅这一个原因,”我不慌不忙道:“譬如还有至关重要的兵制方面的问题。”
“兵制方面又有甚问题?”逍遥公子见缝插针地问道。
“北方是平原,更适合骑兵作战。且先说说在北方作战的问题,汉人的骑术又如何及得上马背上的民族?更何况,自宋□□杯酒释兵权过后北宋的战斗力就大为削弱,为将者能力也有限,未能有如南宋岳飞一般的帅才,况用兵与调兵间的契合度并不高。”
“宫主言之有理,”天合居士道。
事情到此本该告一段落,谁知逍遥公子却道:“敢问宫主,岳大帅究竟如何?”
“岳大帅乃一代旷世奇才,不但武艺高强,治兵甚严,兵法上亦是可圈可点,深受百姓爱戴,只可惜啊……”
“只可惜啊好人命不长,”修远不由自主地接了话,似道出了在场许多人的心声,只不过这非我想表达的。
所以我道:“可惜他功败垂成。”
逍遥公子咬牙切齿道:“都是秦桧给害的……”
逍遥公子情绪激烈远胜他人,想必以前是岳飞的旧部,见我神色有异,忙道:“宫主似有不同见解……”
我忙截住话头,“不入耳的话不说也罢。”
逍遥公子与天合居士几乎异口同声:“但说无妨。”
“秦桧身为宰相不但不尽力劝谏君王,反而因为一己之私推波助澜,为千夫所指亦是咎由自取,然……”我微微一顿,扫视各人脸上或诧异,或震惊,或愤懑的表情,“处死岳元帅这种级别的人谁才有话语权,处置权?”
这是一个长期以来都讳莫如深的问题,非是其他人想不到,只是不敢说,况一向专权、跋扈的秦桧一点都不无辜,这个锅由他来背对方方面面来说皆是上上佳之选择,上——可替皇帝遮羞,下——亦可安抚百姓。
众人皆默。
好一会儿赵平才道:“俱往矣,与其怀古,不如想想如何应对当下的局势。”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我身上。
我轻轻巧巧地绕开这个话题,“天合居士不会忘了适才的承诺吧?”
“这个……自然,”天合居士忽地扔出一个问题炸弹,“未知宫主如何看待当下的局势?”
第28章
老实说,天合居士等人的咄咄相逼让我颇为不快,然也不至于带到面上来。我不动声色道:“这个我倒真说不上来。”
天合居士沉吟片刻,“若是宫主不吝赐教,本居士自当奉上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说着果真掏出了银票。
我喜欢银子不假,但扎手的那一种却不在其中,而且一旦为其解惑,可以想象这事就不会有到头的时候。就算承诺的是一次性买卖,可守信之人愈来愈少,何况天合居士与罗毅、赵平本就不是能守诺的,至于逍遥公子我不了解——也就不妄自评说。
天合居士果然一拍胸脯:“以后我等必定不会再来叨扰宫主。”
我故意望着银票叹了一口气,“嗨,多好的机会啊,”然后转头不看,“罢了罢了,既然赚不到这笔银子,还是少看一眼为妙。”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
待天合居士一行告辞,有些疲乏的我正准备转身去小憩一番,金竹从后面赶了上来,“宫主。”
我驻足,“何事?”
“宫主适才关于秦桧的一番见解——其实不宜传到外面,否则……怕是会影响百花宫的声誉,”金竹不无担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