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张嘴就要还击,被穆温瞪回去,冷声道:“舍弟自会管教,你……也好自为之。”
他与穆九相与不多,并不过多理睬,扯着手边的落汤鸡就走。
小魔王还不甘,气得穆温斥骂:“给你爹留点脸成吗!”
十一神色改动,看了眼穆九,抹开脸上的水珠,摔开穆温的手出去了。
“你还来脾气了!”
追着人七拐八绕上锦堞,穆温忍声道:“长心不长心,这是你该闹的地方?”
不说这两人在南风馆的澡池子里大打出手,伤不伤风化;但论倞王才失势,宁宰才挂印,穆侯才得意,转头你穆小世子便来欺倞王的人,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岂不又是一场风波?
谁知穆庭准正在人住马不住的气头上,最激不得,闻言猛回身:
“呵,天下还没有我闹不得的地方!我还不信了,我这就去废了那东西,回头再叫我爹废了我,也无怨!”
穆温清眉倏紧,抬手将他扳倒在丹桥:“还闹!”
裹着一身湿衣的穆庭准紧闭着嘴,努红着眼看他,九分气人里,还有一分可怜。
穆温手劲松了,无可奈何地叹:“小祖宗。”
你就作吧,等哪一天作出祸事,看没人护着你怎么办……
后苑搅得天翻地覆,前楼仍旧一地狼籍。
穆温取银要赔偿,平日不知庙门朝哪开的鸨公连念了几声佛,青天老爷在上,他现在只求送走这两尊神,哪儿还敢要银子啊。
穆温依旧给了,也是个封口的意思。明知此事掖不住,仍不免嘱咐许多。鸨公无不应是。
出了馆子,十一只站定不走。
酉渌挨着来往路人投来的目光,都快哭了:“爷,咱先回家成吗,小的求您了,小的给您跪下了。”
穆温知他还没缓过别扭劲儿,瞧着那身滴水的衣裳,放软声道:“先回家换衣服。”
十一默不作声。
穆温仰天翻翻眼皮,“那先回我那儿,别在这招眼。”
十一置无罔闻,雷打不动地立在人家门口当招牌,把门扇后刚松一口气儿的鸨公又吓白了脸。
穆温捏了捏拳头,有心撇下不管,又怕他再闹一出。僵持无法,忽见自家的马车驶来。
前头牵马的,是袁邻袁邵兄弟,车边跟着琏瑚与袍儿。
“姑娘?”穆温轻道。
穆庭准眼神一亮。
转眼马车停下,车中果然是吉祥。她正要去访茶师,挑帘看见他们,同样十分意外。
尤其看见素来放诞得意的小公子这个模样儿,吉祥怔营一晌,“扑嗤”一声乐了。
第84章 玄虚非虚 访茶
去西城之前,吉祥先要去探望湘辰,穆温实在弄不得这个魔王,怕他受风寒,不得已就近借一块宝地。
这一回穆庭准没说什么,乖乖跟着去了。
本是穆澈置的宅子,现成的两个妪婆烧水,尚且方便。外院寻了间屋子,给穆庭准沐浴换衣,两个姑娘则在湘辰屋里说话。
穆庭准穿不惯外头做的成衣,尽管酉渌颠颠买了一套最贵的来,仍是穆温脱下身上的给他,自己换了新衣才罢。
眼见少年的气平顺了,穆温劝道:“不是小孩子了,该懂事些,宁不为自己,顾一顾家门吧。”
“上头那么些哥哥顾着家门,轮不着我。”穆庭准的脾气来得快消得也快,闲洒洒地绞干头发,“像你们,一个个都懂事,都识大局。”
“那也该替全儿想,你想为她出气的心好,闹出来于她何益?”
“谁是为她了。”穆温说一句,十一顶一句,满脸的不在乎:“她若怕这些,就不是她了。”
“行、行!”穆温捏着玄玉戒,峻色逼上眉宇,“左右你有理,我就去告诉大哥哥一声。”
穆庭准余光瞥他神色,忙换一副笑脸:“犁二哥恕我,是小弟顶撞了,你请坐,我敬茶赔不是还不成么。”
“哼,我也不用喝茶,只喝洗澡水罢。”
……
湘辰的外屋中,琏瑚给小禾带了些荷包、珠络一般的小玩意儿,同袍儿三个在那里叽叽咕咕地说话。
里间,是吉祥与湘辰话寒温。
吉祥问她近来过得可好,湘辰道:“我挺好的,闷了就弹一弹琴,难得清静。”
自打搬出来住,湘辰反而想开许多,芙面柳眉依旧,却减了许多愁苦。她这里只有一个丫头两个婆子,日子过得清闲,连孙祝贤也不知她在这里,她也不欲去招惹,定下心来守约,待他金榜题名再相见。
“你看着倒容光满面的,是有喜事了?”湘辰笑问。
“哪有,姐姐笑我!”吉祥背过脸,未胭的面颊染了红妆。
湘辰见此情态,什么都不必问了,嗤嗤地笑。
吉祥自己不好意思了,回头呵她的痒,笑闹一阵,忍不住靠着湘辰耳朵说了一句话。
“这是真的?!”湘辰听了惊立起来,唬得外间三个丫头回头回脑。
吉祥忙扯着湘辰袖管坐下,绣面羞甜如棠。
穆澈亲口向她求娶这桩事,她一个人也没告诉,却又总忍不住,想与谁分享。一味的藏在心里,总似做梦一般不真实。
湘辰赞叹,心羡这个妹妹有福气,谁想当初她们四人一同入府,是她修得了正果。
又听吉祥说前些日子见了何宓,湘辰愈发感叹:“她原本有才学,机缘下随了穆夫子,将来短不得出处。倒是我……”
吉祥推她:“你什么,你这样心真,还怕没有将来吗?只是成日闷在家里,免不得要思虑,正好今日咱们一起去西城逛逛。”
“我便不去了……”
“那可不成。”吉祥不依,她此来就是想带湘辰出去走走。
另一面,琏瑚也怂动小禾,小丫头自爱热闹,反过来央求姑娘,湘辰只得应下。
一行出了院子,正巧穆温兄弟也出来,湘辰忙退身避了避。
十一略不在意,乌青还明晃晃挂在脸上呢,跨步就走到吉祥跟前,笑眯眯问:“难得今日见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穆温搭眼看了看他。
若吉祥见过穆庭准之前的阎王样,必会觉得与眼前这神采飞扬的少年不是同一人。自汝瓷茶具调包事后,她便少见十一公子,欠他的两番人情,一直没有机会当面道谢,此时见面,并无生疏之感,将拜访茶师的事情说了。
“西城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倒没听说?”穆庭准笑道:“正好咱们同路,犁然,你我也去瞧瞧。”
穆温蹙眉,一句“你又瞎凑什么热闹”未出口,穆庭准瞅见琏瑚手里捧着一方画匣,好奇道:“拿的什么?”
琏瑚回道:“是大公子写的字,送给茶师先生做见面礼的。”
这原是穆澈看见吉祥抄茶书,问明用意,便手书了一幅字给她,卓清侯的墨宝,自然又比别的珍贵些。
穆庭准却啧啧两声,“凭他什么人,何来资格得着良兄的字。”
说着就要来那幅字看,琏瑚不好不给。穆庭准掂在手里,徐展绢幅,看时,纸上只有龙飞凤舞的一个字。
虽只一字,却尽得形神之洽,墨骨容抒。
穆温同样头一回见着,纸中一个“和”字映在眼里,眸中清寒漫漫温平。
十一眼珠骨碌一圈,收卷就抛到酉渌怀里,“旁人不配,这个归我了。”
这般强盗无二的行径,直令吉祥呆在当场。
“蜀东流”三字,若非茶人,不能了解其中份量。如同书家爱拓本,琴家惜古斫,世人各有所癖。吉祥极重视此番拜访,固然珍爱穆良朝的墨宝,也不以为礼重。
她抿一抿唇,待要说,又不大好意思对东府公子无礼。
穆温先已道:“这不是你的字儿。”
依他了解,尽穆允臣有生之年,也做不来这个字。若不然,为这小魔王愁得头疼的东府大□□日茹素又何妨,自己便求一百幅字来给他,又有无妨。
十一如何听不出一语双关,掸袖道:“好着相的话,佛家还讲众生平等呢,怎见得独不渡我一人?”
穆温心想:才闹过一场,也好意思说。“只怕有心渡你,执迷不悟。”
十一“哈”了一声,“此之西方极乐,彼之地狱阿鼻。何为渡?何为迷?我有什么想不开的,非得学步效颦?”
吉祥听不懂他们的机锋,她不管什么贫不贫富不富,只想要回她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