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出了屋门,绿萝一把拉住绿容,低声说道:“姐姐你胆子太大了,便是夫人说自己不能生养便罢了,你一个婢女,怎好直言夫人不能生孕,还乱出主意,竟叫夫人去养旁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岂不是有心叫她难受?”
绿容瞪了绿萝一眼,扯回衣袖低声冷言道:“你这妮子真是白长了一张伶俐脸,瞧着机灵,竟是个没脑子的。夫人都进府几年了,王爷也不算冷待了她,若是能有孕早就有孕了,还能等到这时候?怕那郎中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若这是真的,就不能不为以后打算。”
绿萝撅起嘴:“难道这打算,就是把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养在跟前刺眼睛不成?”说着摇头:“梅娘子的孩子,可是和夫人没有半点子的血亲关系的。”
绿容无语地瞪着绿萝:“那你说怎么办?叫李家再寻个姑娘嫁进王府里?”
绿萝皱起眉:“李家这一辈儿生的都是儿郎,就只有夫人一个女郎,若是要寻,只能往旁支里去挑。虽都是姓李,到底不亲近了。”
绿容哼道:“还不算太蠢,你说,旁支的姑娘若是跟了王爷生了孩子,是和夫人亲近,还是和自家亲娘亲近?”
绿萝道:“自然是孩子的亲娘亲近些。”
绿容又道:“那夫人要是把那孩子要来自己养着,你说那人虽是姓李,可被抢了孩子,心里难道不会记恨夫人?若是闹腾起来,好歹也是李家的姑娘,同宗血亲,到时候夫人可要如何自处?”
绿萝满面惊怔,竟是无话可说。
绿容叹了一声,说道:“总归都是别人生的孩子,只要是王爷的骨血,何必理会是谁生的。再则孩子长得快,若生了这心思,一早儿就要抱过来养在身边。这样便是大了,知道了身世咱们也不怕。有道是养育之恩大于天,一日日养起的情分岂能掺假?自然要更亲近的。再说那梅娘子是什么出身,烂泥地里的,连给咱们夫人提鞋都不配,怎配养着王爷的骨血!如此身份悬殊,便是夺了她的孩子,王爷也不会说什么,谅那梅娘子也翻不出什么水波来!”
隔着一扇门,李春华将两个丫头的私语尽数听到了耳朵里,她无声无息淌了两行泪,背靠门扉,慢慢闭上了眼睛。
没错,绿容那丫头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一个丫头都比她看得清楚,她却只浑浑噩噩的,还存着几分奢望。罢了罢了,有道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倒不如趁着如今王爷待她还有几分真情,且先夺了那孩子养在身边,有个依靠,又再言其他!
一旦有了这份儿心思,行动间自然就和以往不同。
李春华本是个冷淡寡情的人,不大和府中的其他夫人侧妃有来往,故而她遣了几个丫头一往那听风楼去送布料、首饰和一些上等的药材,虽是打着照看王爷子嗣的旗号,也有些眼神儿明亮的,看出了门道来。
一时间府里头议论纷纷,李春华虽心里不快,但她是个性子执拗的,既是下了决心,任凭嚼舌根的再多,也挡不住她的脚步。
曹凌便是这时候,带了一队人马,突然从洛水回家来了。
旁人还不知曹凌为何突然转回,可李嬷嬷心里却是门儿清,想起那一夜寄出去的信笺,心里对那薛氏不由得愈发忌惮起来。王爷如此痴迷那女人,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幸而当时她不曾选择了隐瞒不报。
等着李嬷嬷慌慌张张带着几个小丫头出门去迎接,半道儿上正和曹凌碰了个正着。
曹凌步履匆忙,面色冷肃,一眼看见了李嬷嬷,立时停下了脚步。
“请王爷安。”李嬷嬷忙上前蹲了个万福礼,觑得那双秀长双眸中,目光清冷隐有煞气翻涌,不觉心头一憷,额上冒汗,忙又垂下了眼睑。
明亮的天光轻纱一般落在了曹凌英挺俊美的脸庞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嬷嬷,唇线紧抿,目光疏冷。
李嬷嬷深知他的性情,觑得他那模样,知道正是心头有火怒气正盛,于是斟酌再三,却迟迟不敢言语。
好一会儿,曹凌才问道:“薛氏如何了?”
李嬷嬷只觉劈头盖脸的压迫感愈发沉重,叫她都喘不过气来,强撑着回道:“禀王爷,薛娘子吃了几日的药已然见轻,王太医道,原是娘子身子骨健壮,故而虽有滑胎之像,却也是有惊无险。”
只是这话并不能叫曹凌动容,他只眼中稍起波澜,仍旧目光锐利地看着面前这弓腰垂背的妇人,声线一如既往的冰冷,凉凉问道:“既是身子强壮,又缘何会有滑胎之险?”
李嬷嬷顿时寒气骤生,她自知这事儿是瞒不过去的,于是老老实实回道:“回禀王爷,原是之前不知薛娘子有孕,王妃邀约娘子去后花园赏梅,娘子不敢推脱,就去了。许是走的路多了,累着了,夜里头就腹痛难忍。”说着心生惶然,忙又补上一句:“眼下一切安好,王太医说了,胎像已然有了稳固之像。”
第7章
李嬷嬷耍了心眼儿,她深知曹凌厌恶秦氏,同秦氏不睦已久,话中言语多有挑拨暗示之嫌,将罪责都推给那秦氏,她这里,方能落得个平稳安宁。
果然,曹凌一听便恼了。
薛氏不愿意去,秦氏非要迫了她去——
曹凌背手而立,只觉满心的愤怒恼火。那个秦氏,又是那个秦氏,嚣张跋扈,真正该死!
李嬷嬷偷偷抬眼,瞧着曹凌面沉如水,只一双黢黑眸子闪烁着异样光芒,好似烈火正熊熊燃烧,心知他这是动大怒了。
想了想,还是小声劝道:“王爷休要生怒,这事儿虽是因王妃而起,但当时谁也不知道薛娘子有了身孕,若因此迁怒了王妃,家宅不宁,也要被外人说嘴。到底薛娘子如今依然无事,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安稳。”
曹凌冷笑一声:“嬷嬷真如此作想吗?”
李嬷嬷骤然一悚,不敢再多言语。
好一会儿,才听见曹凌冷冷道:“临行前本王再三交代,原以为嬷嬷是个可靠的,岂料却是本王自以为是了。”
李嬷嬷“扑通”跪在了地上,层层冷汗接连不断地自背后生出。
见着李嬷嬷跪倒在地,四周垂手而立的侍婢小厮们也都跟着跪了一地。长廊下一片死寂,只余接连不断的喘息声绵绵不绝。
曹凌神色冷漠,定睛看了脚下一眼,忽而弯腰将李嬷嬷一把扯了起来,说道:“你是本王的奶嬷嬷,不必行此大礼。”
李嬷嬷只觉浑身冰冷,一颗心仿佛落进了深不见底的古井,七上八下,难以安生,不由得落了两行眼泪出来:“是老奴错了,老奴叫王爷伤心了。”
曹凌却慢慢笑了,漆黑如墨的点瞳上仿佛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棱,神情倨傲而冷漠。
他没有再看李嬷嬷,只是抬头看着穹顶疏冷的天光,慢慢说道:“嬷嬷说笑了,本王有什么好伤心的。”从他五岁上失去了母亲之后,他便知道,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真正值得他在意伤心的了。
等着到了关雎楼,如灵捧着托盘正从屋子里出来,乍然见着曹凌竟出现在了外廊下,不由得愣怔片刻,继而面露惊喜,慌忙跪下:“王爷回来了,请王爷安。”
曹凌恍如未听,掀开帘子拔脚就进了屋里。
扑鼻便是一股细细甜香,曹凌有日子没闻到这种香甜的味道了,不觉有些眼饧骨软,望向卧室深处,脸上原本的冷硬神色,便染了些许的柔软缠绵来。
薛令仪正睡得香甜,曹凌上前撩开纱帐,就见她一把青丝拖曳枕侧,两颊泛出红晕,愈发显得肌白如玉,美艳似花,不觉心中怦然一动。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女子,终究还是被他收在了身侧,养在了深宅之中。
曹凌本想伸手摸一摸那如玉肌肤,只是唯恐惊醒了这女子,于是迟疑片刻,转头出了屋门。
如灵正守在门口,见着曹凌出来,忙把身子又弓了弓。
曹凌瞥了她一眼,将脚停住,问道:“你家娘子眼下如何?”
如灵忙回道:“回禀王爷,晨起时候王太医过来请脉,说是腹中胎像安稳,已然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只仍旧叫娘子卧床修养,等孩子再大些,才能下床活动。”
曹凌听罢脸上稍有缓色,淡淡道:“好生看着你家娘子,等她醒了,叫她在家等着本王。”说罢径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