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岱恹恹道:“别说北境了,持于国内乱一直无法解决,十六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了。”
“昭昭,”李茂灵光乍现,“你说,有没有可能再做出一批天机隼,送到前线去支援?”
“茂儿。”皇后睨了他一眼,让他闭上了嘴。
李昭昭坐在原地,久违的不安席卷而来。她不是没有想过——但天机隼的制作离不开最关键的一样东西,龙眼石。
自晏平二年那件事之后,龙眼石矿脉就失去了踪迹。
青州建陵,齐家满门抄斩,她的阿娘齐昭容在兰芷宫中自尽。
这个世上,唯独她一人身上还流淌着齐氏的血脉。
乌云蔽月,她倚在兰芷宫寝殿的窗边,身旁散落着庄离寄给她的信。他字写的少,想来亦无法多写,随手涂了些潦草的画,给她看看北境的山峦草木。
无霁河蜿蜒曲折,在寒冬里也不曾结冰。沧族的天流城耸立在峰峦之上,只能从北境的城墙远眺那飘渺的黑影,与扶摇城内空空荡荡的路面同样静默无声。
偶然提及战事,她从只言片语中只能窥见一角。纵然她心急如焚,恨不得远赴北境,也知自己只能尽力等待。
她捏着手中被捂热的玉佩,开始问脑海里的那个声音:“……我不是还有帮助机会没能使用吗?”
过了不知多久,那声音才虚虚弱弱地回应她。
【宿主,主线任务进度已为九成,在最后阶段无法使用帮助机会】
她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发现人物好感度系统中,除了庄离仍无法显示外,其他所有人的颜色都已经成为了白色。也就是说,她已经达成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最初定下的目标。
但仍未结束的原因,恐怕是此时未平的战事。
“那我问你,天机隼真的能救北境吗?”李昭昭问道。
【宿主,该问题涉及危险情况,不建议询问】
李昭昭心中有了些底,追问道:“那我要怎样才能找到龙眼石呢?”
【宿主,该问题涉及危险情况,不建议询问】
“我知道了。”
【警告!请勿做出不当举动,这将让您陷入极度不安的状态】
【警告!请宿主立刻停止,否则将会引起严重后果】
【警告,警告!】
李昭昭脑海中警铃大作,无数的警示声交叠在了一起,在她耳畔撞出了不绝的回音。她却没有停下脚步,径自走向了兰芷宫西北角落里的一间宫殿。
那是她心底里最不愿探究的,深潭下的巨石。梦魇般昏暗,沉重,唯有尘埃闪烁,提醒着她,它仍然存在着。
许多年来,她都避免想起,甚至从不往那方向瞧上一眼——似乎只需要一眼,就足以令她陷入无法逃离的深渊。
但如今,是时候了。
她踏出的每一步,都是颤抖的沉重的,亦是激动的轻巧的。她既害怕,又兴奋。因为她知道,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哪怕她的脑海她的身体告诉她自己,她仍怀有无法破除的恐惧,如同诅咒萦绕在心头。
但那又如何呢?
这世上永远都有她惧怕的东西,但也因此才有了可以面对的勇气。
正如光生于暗。
她不再畏缩了,摒弃了徘徊和逃避,她慢慢地,在向那个深潭之下的闪烁靠拢。
手中的玉佩温润宽厚,亦在陪伴着她。
昏暗的宫灯燃了起来,照亮了久积弥厚的尘埃。映入眼帘的,是李昭昭熟悉的殿堂。高大的书架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偶有一两本书多年来保持着摊开的模样。
杂乱无章的书桌之上,一条触目惊心的白绫从横梁上吊了下来。
当年,她的阿娘,就是在这里自尽的。
那时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如往常一样去找阿娘背书,却在门口看见了高悬的身影,衣袂垂落。她抓过那苍白的无力的手,发不出一个字音,连哭都是无声的。
可而今想来,她才恍然大悟,对于齐昭容,那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毕竟在那之前,她就已经疯了。
或许李昭昭当年便隐隐有了一种直觉——但那时她不愿相信。她只知道,阿娘不要她了。在经历了所有的厌弃和反复无常的情绪折磨之后,阿娘仍旧离开了她。
那时,她想,就算有再多的嘲讽和谩骂,她都可以忍受。因为她知道那非阿娘本意,她知道她仍爱着她。可是在她明白自己被丢弃了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错的。
因此往后有人说她像齐昭容,她总是下意识地否认。
她不要成为那个女人的样子。
年幼时的温暖和突如其来的冷漠相似,都在心口上划出了血痕,只要想一下,就会疼一下。曾教李昭昭弹琴画画的是她,冷嘲热讽是她,令李昭昭开始反复怀疑自己的仍然是她。
就算时隔多年,李昭昭站在此处,呼啸的寒风仍能在她早已平静的心湖上掀起无尽的波澜。
汹涌澎湃,久久不息。
她脑海中的声音反复地问道:
【警告,宿主已陷入危险状态,是否仍要继续?】
李昭昭置若罔闻,手指覆上了泛黄的纸张。
那是她当年尚未作完的画。
是阿娘命她一遍又一遍描摹的山水。
那笔迹蜿蜒,蓦地停滞了下来。但记忆深处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她仍然知道下一笔会走向何处。
第62章 往事不扫(2)
李昭昭在那间偏殿之中足足待了半个月。锦瑟按时送上吃喝, 偶尔从门缝中瞥见正在翻阅典籍的身影。累极了,她便睡在书堆里。手边的纸页上尽是潦草的古旧字迹,在诉说一个又一个隐秘的故事。
她坚信着,阿娘一定将龙眼石的所在藏了某个地方。只是她尚未发现罢了。
雪风吹拂过窗棂, 越过了寂静的岁月, 将早已忘却的疼痛再次暴露在了光亮之中。
恍然间, 李昭昭好像回到了那一年——
晏平二年,天机隼的机杼出了问题, 唐军和边境的百姓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制作天机隼的, 乃是她母亲的家族——青州齐氏。齐氏乃大族宗门,凭着世间难得的龙眼石矿脉起家。或许当年李枕纳齐昭容为妃,亦是为了拉拢青州一脉。
天机隼起初现世之时,凭借着传递消息的作用受到了青睐。后来齐家的继承人与族长们共同对其进行改进, 才有了晏平二年的那张图纸。
然而, 天机隼在紧要关头未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还因设计失误而被敌军截获,泄露了重要的信息,导致唐军节节溃败。
朝堂上最终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将所有的天机隼都尽数销毁。齐氏一族或被斩首, 或是为了谢罪自戕, 近乎灭门。就连参与其中的小工亦未能幸免。
时至今日,李昭昭仍不知晓他们当年为了天机隼曾有过怎样的争执——但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弥补的错误。她在修改图纸时,曾发现了许多未能被外人知晓的细节,比如那些画过又被涂改的记号。也许当初也有人提出过这样的改进太过冒险,容易出差错,却被否定或是忽视了。
那一年, 忽然间失去了几乎所有亲人的齐昭容精神崩溃,在深宫之中再也无法艰难而孤独地走下去了。哪怕面对着年幼的女儿,她也不能自抑。
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曾为了家族远赴万里之外的京都,而今却一无所有。
在她自尽之前的某一日,李昭昭曾偷偷听见过她与李枕的争吵。那些话仍然历历在目——
“……既然天机隼是错误的,那陛下要龙眼石又有何用呢?”齐昭容苦笑一声。
“龙眼石的作用不应该仅仅只在天机隼之上。”
齐昭容不怒反笑,悠悠道:“陛下,龙眼石是父辈心血,该有我一同带进坟墓里去。陛下莫要这样看臣妾,我早就不怕死了,我恨不得这就去陪着他们。”
“……你就不为昭昭想想?”是试探,也是威胁。
“陛下也是昭昭的父亲。”齐昭容轻声道。
“昭昭是朕最疼爱的女儿,那你呢?昭昭在你心里,还是没有他们重要!”
“那是因为你不懂,”她声音冷冽,如刺一般戳破了模糊的雾气,“你生在帝王之家,当然没有体会过寻常人家的骨肉血亲是什么样的滋味。陛下,可是我有。”
“青州才是我的家,而非兰芷宫。”
“……你再说一遍?”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