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裴临川嘴角努力溢出一丝笑意,又带着她一滚,堪堪躲过先生的一掌。
“让开。”先生烦了,拔高声音呵斥。
“不。”裴临川嘴角鲜血渐渐溢出,眼神却无比坚定。
先生心里火气更甚,双手握拳快如闪电,一拳又一拳如铁般砸下来,孟夷光只听到拳拳入肉的声音,她流泪满面大哭道:“要杀要剐都随你,你放了他啊!”
阿愚阿垄被先生的灰衣仆从拦在外面,他们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冲了半天也冲不进来,听得屋里的声响越来越低,最后只剩孟夷光凄厉的哭喊声。
他们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俯身哭求道:“先生请高抬贵手,放国师与夫人一马。”
先生眼神冰冷,默不作声手下毫不留情,拳头用力砸下,裴临川的行动越来越迟缓,眼神逐渐泛散,双臂却始终如铁钳般,抱住孟夷光不放,血流了她一身一脸。
她心痛至极之后,反而是奇异的宁静,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他要死了么?他死了自己也会死,那还怕什么,说不定还能一并重生重生到她以前的世间,再也不用吃这些苦。
“阿弥陀佛。”空寂大师浑厚的声音响起,他手随意一抬,隔开灰衣人,急步走进屋子,手臂前伸挡住了先生的拳头。
他笑呵呵道:“我说佚老儿,你好不容易选到的学生,就舍得这样杀了?”
先生拂开他的手,烦躁的道:“我没有要杀他,是他自己寻死。”
空寂大师蹲下来,仔细打量了裴临川半晌,嘴里啧啧的道:“再打就要死啦,佛门净地不可杀生,阿弥陀佛。”
裴临川呼吸微弱,孟夷光顾不得其他,慌乱的挣扎着要从他身下挣脱出来,却没有挣脱开,她流着泪颤声道:“我没事了,你放开我好不好?”
良久之后,那双手臂才缓缓松开,她手忙脚乱爬出来,却不敢动他,只轻轻将他放平。
抬起袖子去抹他脸上的血迹,抹了半天却抹不干净,他紧闭着双眼,手指却抓住了她的衣衫。
孟夷光麻木着脸,无力跌坐在他身边,将他的手握在了手中。
先生袖手盯着他们,点点头道:“那我把她带下山再杀。”
空寂大师摇摇头,指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裴临川,笑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天意?既然是天意,你又何须出手干涉?”
“我不是干涉,只是让事情回到原本的轨迹。”
“哈哈哈。”空寂大师仰天大笑,随即翻了个白眼,“你自以为是又不知悔改,连个小娘子都不如,狗屁的天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才是天意。
你只管着你那一套,眼里只有你的天定之人,睁开你的小眼睛,多看看这个世间,多看看那些百姓的苦难,你还盼着天下战乱四起么?”
先生眼神渐渐困惑,挠了挠头道:“不会,我算得很明白,皇上太子都是天选之君。”
“我呸。”空寂大师不客气的淬了一口,斜睨着他道:“不是你这个傻学生算无遗策,帮着排兵布阵,那个泥腿子连兵书都读不懂,他能打下江山来?这不过是你一手操控出来的天选之君。”
先生沉下脸,想了半晌才骂出了一句:“你懂个逑。”
“好好好。”空寂大师也跟他计较,从善如流的道:“你是死脑筋,我跟你掰扯不清楚。
这么着吧,既然你相信你的天意,不如你与孟九娘赌一把,看看最后谁赢谁输?要是她输了,你再杀她也不迟。”
“我不会输。”先生笃定的道。
空寂大师嗤笑,“输不输的,不是嘴里说说,就说你敢不敢赌吧?”
先生生气的道:“不是赌,是我不会错。”他看向孟夷光,问道:“你相信你能赢过天意?”
孟夷光缓缓抬起头,小脸上血迹斑斑,眼神是都是满满的不屑与倔强,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先生,我与大师一样,认为你的天意都是狗屁。”
先生冷笑一声,昂然道:“好,我先留着你的命,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说完看也不看他们,旋即转身疾步离去。
空寂大师长叹一声,眼神怜悯,戏谑道:“别发愣啦,佚老儿很厉害,把一个泥腿子硬生生弄成了皇帝。
你以后还要与他争输赢呢,没有这个只会吃白饭的帮你,我瞧着你够呛。”
孟夷光怔怔回转头,俯下身恭敬的道:“求大师救救他。”
“可怜的苦命鸳鸯,我佛慈悲,唉。”空寂大师扬声道:“那两个呆子,你们进来。”
阿愚阿垄飞奔进屋,见他们都满身鲜血,裴临川更是半死不活,顿时眼泪汪汪。
他们小心翼翼将他抬到了软塌上去,又闷声不响对空寂大师跪下,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空寂大师听得直牙酸,“哎哎哎,磕坏了脑袋我还得救你们,快去我的院子将药箱拿过来。”
阿愚阿垄起身又奔去拿药箱,孟夷光坐在软榻边,紧紧握着裴临川未受伤的手,不错眼的看着他。
空寂大师上下打量她半晌,见她双手布满细碎的伤痕,方叹道:“还真是命定的一对,手也一同受伤,你起来先去洗漱一下吧。”
孟夷光摇摇头,轻声道:“我要在这里守着他。”
“好吧好吧,你让开些,我给他号号脉。”
孟夷光挪开了些,空寂大师在塌边坐下来,号了会脉,见她双眼期待又忐忑望着自己,掀了掀眼皮道:“放心,死不了。”
她松了一口大气,才觉着浑身上下又酸又痛,头抵在塌上无声哭泣。
阿愚阿垄拿来了药箱,小沙弥们跟着进来,轻手轻脚手脚麻利收拾屋子,放置屏风。
空寂大师见她双肩抽动,目光慈悲,也不相劝,专心给裴临川施针用药。
良久之后,空寂大师疲惫的道:“好了,阿愚你们给他换身干净衣衫,他年轻体壮,没几天准能生龙活虎。”
孟夷光抬起头,红肿着双眼看着裴临川,他脸色惨白,呼吸已比先前平稳,正闭着眼沉睡,放开他的手轻声道:“你先歇息一会,我洗漱后再来陪你。”
她撑着塌边站起身,晃晃悠悠走到屏风外,空寂大师轻步跟过来,温和的道:“手臂伸出来我给你瞧瞧,不要他醒了你又昏迷倒下,一个个的,轮流着来还不得累死我。”
“多谢大师。”孟夷光走到案几边坐下,捞起左手衣袖,一块尖利的瓷片深嵌在手臂上,伤处仍在缓缓流血。
空寂大师嘴里嘶了一声,瞪大眼道:“我见你手一直在抖,还以为你是小娘子怕痛,只不过划破了道小口子。这么大一道伤口你居然一声不吭,哎哟你究竟是不是小娘子啊?”
他一边感叹一边手下不停,下手飞快拔出瓷片,清洗撒药包扎。
孟夷光疼得冷汗直冒,却紧咬牙关,颤声道:“他比我痛。”
空寂大师斜了她一眼,说道:“这些都是小伤,要是输了,你们都将尸骨无存,你怕不怕?”
“怕。”孟夷光放下衣袖,垂下眼帘轻声道:“怕也要勇往直前,我们没有退路。”
空寂大师沉默片刻,起身双手合十施礼,孟夷光忙避开,他正色道:“你受得起,阿弥陀佛。”他寂然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孟夷光去净房洗去了手脸上的血污,出来去到裴临川身边,见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还沉睡未醒,对阿愚招了招手,轻声道:“你随我来。”
阿愚忙跟着她走到旁边,只听她放低了声音说道:“老胡在山上,他只怕进不来这个院子,你去将他领进来。”
“是。”阿愚领命,忙转身出去寻老胡,
孟夷光微一沉吟,去到案桌边坐下,磨墨飞快写了封信,刚刚写完,老胡跟在阿愚身后走了进屋,见她衣衫上血迹斑斑,惊骇得瞪大眼睛,忙问道:“九娘你可还好?”
“我没事。”孟夷光将信递给他,嘱咐道:“待天一亮,就回城去将信送给外祖父,要亲自递到他手上。
跟阿娘他们说一声,我这边无事,只因国师受了伤,我得留在山上照看他,过两日就回去,与他们一起启程去庐州,你回来时将郑嬷嬷也一并带过来。”
老胡松了口气,接过信放好,“我马上就启程回府城,待午时左右便能回到山上。”
孟夷光点点头,待老胡走后,她独自坐了一会,将紧要之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见没有遗漏之处,才起身去到裴临川身边,阿愚阿垄半倚靠在他塌前,见她前来忙起身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