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保密!”
张亦恒似乎将我当成了知己,非要拉着我去看他做的其他小泥人。想必平日里山主不许他玩泥巴,他便只能偷偷地捏,捏好了也没有可以分享的人,心里的乐趣都无处可诉,还要藏着揶着,这种经历我怎会不懂?
不过那时我总是偷看家里的男丁练晨功,看完以后便自己偷偷在房里学着招式,学得还不标准,有一次一脚踢到柱子上,骨头差点裂开,才被爹爹发现了,好在爹爹深明大义,最后还给我请了个师傅回来。
不知山主若是发现张亦恒的这番天赋,会不会像爹爹那样开明?
张亦恒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他不仅会做泥人,竟然还会做机关。他将我带到他的书房,搬出一个四尺长的桃木匣子,将匣子打开,我凑上去看,里面空空如也。
“你逗我呢!”我瞪了他一眼。
张亦恒笑道,“别急。”随后一边微笑着看着我,一边拧着匣子上的锁扣,只听见“啪嗒”的声音,张亦恒道:“小师傅,你再打开看看。”
我见他笑得那般得意,心中不免更加好奇起来,让他这般费尽心思藏在匣子里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将那匣子打开,匣子里竟是他用木头刻的整个寨子!栅栏、水路和围墙,还有庭院、长廊和树桩,简直一模一样!我一眼便看到坐在长藤椅上的山主,里面的小厮也同我在寨子里见到的一个样子,烧火的,捏腿的,按手的,巡逻人,栩栩如生,叹为观止。
“哇!”我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你也太厉害了!”
张亦恒自豪道:“那当然了!还有更厉害的!”
只见他将匣子关上,又拧了拧锁扣,听见机关到位的声音,对我道:“小师傅,你猜猜看,里面是什么?”
我紧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这张家寨子已经将我惊艳到词穷,我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目瞪口呆的了,张亦恒看着憨憨的样子,竟有这般巧夺天工的本事!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经彻底颠覆,俨然已经变成一代大师,刮目相看啊刮目相看!
“我不知道。”我摇着头,心中十分坦然地承认自己想象力匮乏。
还好张亦恒也不强求,我再次将那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几十个石头刻的小人儿,全都穿着盔甲手握兵器,兵器却是不同的,有**,有盾牌,有大刀,有锐斧,有弓有弩,有剑有戟,我叫得出名字的兵器几乎全都齐了。
我又凑近了看,小人儿的模样也是不同,虽然都带着头盔,却神态各异,有的微微颔首,若有所思;有的眼如铜铃,怒气冲天;有的面带微笑,胸有成足……
“哇!”我再次赞叹道:“哇!”
书到用时方恨少。娘亲教我读书,我总是不认真,这会儿才觉得吃亏,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只能脱口而出一个“哇”!
张亦恒见我这副无以言表却又将心中所赞全都溢于言表的样子,自是高兴坏了,问我:“小师傅,你觉得如何?”
我也毫不吝啬赞美之词,把我当下能想到的夸赞全都说了个遍,张亦恒喜不自胜,道:“太好了!小师傅,你是章一个说它好的人!”
我惊诧:“怎么可能!”
张亦恒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也是章一个见到它的人!”
原来如此,这才说得通嘛,它是这样精致巧妙,我不信见过它的人会不叹服。
我道:“你该请你爹爹来看一看,他若是知道你这般手巧,定会为你骄傲!”
张亦恒摇头,面上露出无奈,道:“小师傅,你可一定要为我保密,若是让我爹瞧见了,我被责罚也就算了,这个……定是保不住的!”
“为何?”我问道。张亦恒有这般高于常人的天赋,若是好好培养,将来定能流芳百世。
张亦恒方才那般喜悦早已消散,深深叹了一口气,才道:“我爹不让我碰这个,他请师傅教我读书,练剑,要我将来替他接管寨子,他说……”说着,张亦恒的眼里泛起了泪花,委屈道:“他说,这是下人做的事情,说我是少爷,不该自贱身份,这样做没有……没有出息!”
张亦恒哭了一阵子,才慢慢收了眼泪,红着眼对我道:“小师傅,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点头。
本以为流离失所的人才会身不由已,原来这世上每个人都身不由已。
我没有安慰他,只任由着他将心中的委屈和难过全部哭出来,因为现在我已经知道,能够自由地、无所顾忌地哭,是一件多么难得和幸运的事情,张亦恒被山主保护在这凤鸣山上,不知外面世界的残酷,所以会为不能捏泥人而哭,会为没有人欣赏他的才能哭,会为害怕被发现而哭。
等他再长大一些,等山主渐渐让他参与世事,他就会知道他现在的平静生活多么难能可贵,他那时若是回想起今日,或许会笑自己年少无知,竟为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伤心难过。
我问他:“你喜欢练功吗?”
张亦恒摇摇头,脸颊上的肉左右晃了晃,问我:“小师傅,我可以不练吗?”
我想起他初见我时的气势,与后来相处时完全不同,想来那时是为了将我吓跑,故意那般为之。
我笑了笑,他也笑了笑,我见他也笑了,于是笑得更灿烂了,柔声对他道:“当然不行。”
只见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过了一会儿,才惨兮兮地跟我商量道:“那,能不能早上练,晚上不练?”
我微微笑道:“不行。”
张亦恒眼睛一转,试探地问:“那能不能早上不练,晚上练?”
不知怎的,这副讨价还价地模样倒与我往日有些相似,我又道:“不行。”我虽然同情张亦恒,但若是被山主发现张亦恒练功懈怠,定会嫌我做得不好,我可不能因为他被赶出去,二十的毒还没解呢!
我说道:“你好好练功,我保证你的秘密不被发现。”
张亦恒见我态度坚决,只好收好匣子,跟我重回练武场。
怎么说我也算是过来人,张亦恒就像是过去的安如水,在爹娘的保护下悠然自得,不谙世事。而现在的十五,小心翼翼是现实所迫,是无可奈何,我希望他能活得更逍遥自在。
在张家寨子里,除了每日陪张亦恒练功和去后山采药,我连房门也不出,一连十几日,研制各种草药,只为了调配出解药来。
张亦柔开始那几日,每天雷打不动过来欣赏沉睡的二十,可每回来时,我都在屋子里熬制药材,她受不了那个味道,又见二十暂时没有苏醒的迹象,便也不来了。只是每日都要给小十一变换一套衣裳,变换一种胭脂,十一本来脾气也好,又觉得寄人篱下,不好驳了张亦柔的面子,也就随她去了。
眼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二十腹部的伤口都已经愈合,我的解药还没有调配出来,心下越来越烦躁,张亦恒知道我最近受挫,怕我情绪失控,想躲着我,但我每日尽职尽责地与他练功,他无处可躲。寨子里的每个人都很有眼力见,见了我都躲得远远的。
除了山主。
第32章
山主派了小厮将我叫过去,问我这些日子张亦恒练得如何了。
还好我早有准备,知道山主早晚要验收成果,于是教了张亦恒几个招式,选了其中他练得还算顺手的三个,再勤加练习,并套好了对招,在山主面前表演了一番。
山主看后,很是满意,捋了捋胡子,笑道:“恒儿近日有进步!哈哈哈!小师傅年纪轻轻,倒颇有方法!”
我谦虚地应道:“是大少爷天资聪颖。”
山主道:“后日便是中秋节,我看恒儿练得不错,不如家宴上给大家表演一下?”
张亦恒忙推辞道:“爹!我这学艺不精的,何必要让我在大家面前献丑呢?何况你不是每年都请了戏班子来么,我就不、不了吧?”
山主和颜悦色道:“戏班子是戏班子,我自己的儿子能一样么!给大家露一手,也让他们看看,我张某人的儿子如今越发成才,不逊他人!”
“爹!我看还是算了吧,那日佳节,何必……”
张亦恒还欲说下去,我见山主面上渐有不耐,便接过话头,对山主道:“山主放心,大少爷后日定能惊艳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