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婧松开了咬在齿间的吸管,任由空气间隔几秒,才彻底鼓气勇气道,“我想结婚。”
丁桂顿时乐开了花。
“真的啊?”
“嗯,等夜生换完新工作吧,应该就差不多了。”
“哎哟我的天,这可把我开心坏了,你先让我缓缓啊,”丁桂情真意切地捂住心口,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劲儿来继续笑容灿烂道,“婧婧,你们俩好棒啊,怎么就突然下定决心步入人生新阶段了?”
“大概是想明白了,我这辈子,除了他也不会是别人。”梅婧的神情有一丝丝羞怯,但却没有分毫犹豫,“既然已经认清了心意,那也就不想再等了……”
“对对对,”丁桂的神色蕴着显而易见的欣喜,随即紧紧地牵过她的手,“这是好事。夜生这么多年我们也看过来了,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夜生值得!”
“我知道。”
梅婧眸光缱绻地点了点头。
随即她抬头望向了墙上那只老式的简易挂钟。八点零五分,按理夜生差不多应该回来了。或许是辞职的原因,他不但要收拾私人物品,还要做一些收尾工作,所以才会稍稍耽误了些时间吧。
那么今天中午,他们该吃些什么呢?
刚刚吃饱早餐的梅婧思绪已经蔓延到了远处。
都说冬日宜进补,何况夜生平日里工作日夜颠倒着实辛苦,时不时咽喉会有些不舒服,怎么吃含片都没改善。所以她暗暗定下注意,一会儿要去附近菜场买一只肥肥的乳鸽,给他隔水炖一盅红枣乳鸽汤,好好地温润一下肺气。
正当她打算将这个想法即刻付诸行动,与丁姐开口道别时,店门口乍然出现的熟悉身影令她目光不自觉地晃了一晃。
明纱束着低马尾,犹是一身气质出众的黑色工作套裙。
她那洁白而光裸的脚踝在冷空气下泛着微红,瘦削的肩上披了件暗红色花纹的长款棉服。只见她步履匆匆,眼神焦虑,整个人的的状态透露着明显的反常。
丁桂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久违的老熟人。于是她抬起脖子,语气直白地开口道,“明纱,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瞧起来慌慌张张的?”
“丁姐,我有要紧事找梅婧……”
明纱回过头来,眸中精光一闪,随即眼神死死地锁住了梅婧。
在这一刻,她根本来不及和丁桂客套,而是快步上前拽住了梅婧的手腕,用着固执且不容拒绝的态度,将她从座位中拉了起来,“总算是找到你了,来,快跟我走!”
梅婧连黑色棉服上的袖套也还没来得及脱,便被明纱莫名其妙地拽到了店门口。望着眼前人格外反常的举动,她这才反应过来了状况的不对劲。
“等等,你要带我去干什么?”
“你先和我走吧,”明纱忍着心间的震颤,避重就轻道,“具体我和你上车说,我哥正开着车停在巷子口等我们!”
梅婧的心一时坠得更沉,“明峰也来了?”
“是,我们快走。”
“可是明纱,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别急,我们上车再说。”
明纱并没有回头看梅婧,可却在无意识间收紧了自己的五指,紧攥着她的手腕。仿佛像是怕她会随时跑掉了一样,十分用力,牢牢地擒住了她细柔的骨节。
当梅婧被明纱半推上那辆熟悉的面包车上时,她的心情已经跌宕到了谷地,并敏锐地意识到大概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而且这件事,多半还是与夜生有关。
于是她一刻也不想多等。
上前便抱住了帆布椅背,来来回回地望着坐在前排的这对神色绷紧的兄妹。
“你们和我说实话,是夜生出了什么事吗?是不是他昨天晚上,工作没能顺利辞掉?”
然而下一秒,梅婧却惊呆了。
因为向来乐天又开朗的明峰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双精神奕奕的眼眸便通红着,直刷刷地落下泪来。
灭顶的恐惧抓心挠肺,令梅婧再无法保持平静。
“求求你们快告诉我……夜生他到底怎么了?”
明峰仍在抹着袖子,断断续续地抽咽着。
这一刻,倒是眼圈红红的明纱显得更为平静些。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回头凝望着梅婧瑰丽的眉眼,目光稍显空洞道,“梅婧,我要和你说一件事,可能会有点残酷,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好,你说吧。”梅婧喉咙嘶哑,竭尽全力地捏紧了拳头。
“夜生正在派出所里被拘着。”明纱微哑着嗓音道,“他和张茂兵的现任女友起了争执,似乎是失手将人推下了楼,目前对方还在医院重伤昏迷……”
人在面临巨大变故时,往往并不会如同预想中那样反应迅速。像是明峰整理好情绪,在明纱的敦促下启动了车辆,往未知的目的地行去,可梅婧依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说不出话。
很显然,她的大脑正抗拒着这个事实。
会不会是弄错了……
她紧紧地掐着手心,在心里一遍遍的,固执且徒劳无功地安慰着自己。
夜生那么真诚,那么善良,在马路上看到素昧平生的人遇见困难都会忍不住帮一把,又怎么会对女人下这样的狠手?更何况她从前都没有从他嘴中听说过前老板女朋友的那一号角色,怎么就忽然会和人有了这样激烈的深仇大恨?
这不应该。
这分明并不应该。
在经过心内漫长而挣扎的反应期后,直到半旧的面包车颠簸着来回的坡道开到派出所大门前,凝望着眼前那蔚蓝而冰冷的牌匾,梅婧才终于混混沌沌地醒悟过来,接受了这个比寒冬更冰冷残酷的事实——
她的夜生,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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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终于出来了。
可惜所有的光芒与温度,都与密不透风的审讯室无关。
走进来的中年男警察黑且瘦,个子也不怎么高,脸看上去有些干瘪,仿佛像一层薄薄的皮覆在了面庞上。他自从进门起便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例行公事地坐下身,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问询道,“郑夜生,二十二岁……昨晚是你自己报的案?”
戴着冰凉的手铐,被射光牢牢锁定住的年轻人轻点了点头。
“是。”
“昨晚是你第一次去到半山别墅八十八号?”
“不是,”夜生语气平静,“我是唐幸的助手,之前也去过她的家。”
“那你昨天过去,是去做什么?”
“陪她回家换衣服。”
男警察指间一直转着的派克钢笔顿了顿。
“……换衣服?”
夜生依旧微垂着眼眸,一动不动道,“是。”
“那你说说,”桌面被笃笃敲响,男警察的语气也变得直接了当,“你和唐幸,是什么关系?”
夜生抬起眼眸,神态疲倦却笃定道,“雇佣关系,她是我的老板。”
“郑夜生,你想好再说。”男警察清了清嗓,有些不怒自威道,“你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作为法庭上的证词,我劝你最好不要撒谎。”
“我没有撒谎。”
“好,那我问问你,”男警察说,“你说你和江卿卿之前并不认识,那你昨晚为什么会和她起口角?”
“因为她对唐姐出言不逊,所以我和她争执了两句。”
“然后她就情绪激动,一个没站稳,自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是。”
男警察草草地翻看着昨夜的笔录资料,继而瞥了一眼夜生小臂上的刺青,话音一转道,“那案发现场的碎玻璃,和她手上的划伤,还有身上与人拉扯争执的痕迹,都是什么情况?”
“花瓶是我砸的,划伤可能是她自己不小心碰到了碎玻璃。”夜生眼眸微闪,但却很快的接过了这抛来的一连串问题,“至于拉扯争执,也都是我做的……”
男警察眼神一凛,手一拍桌,顿时提高了声调。
“郑夜生,这些事实你昨晚可没交代!”
“是,”夜生说,“昨晚我来得急,又紧张,有些细节当时记不太清了。”
男警察彻底放下了好脸色,用笔杆规律地敲击着桌面,语气略带讥讽道,“到了这里还不打算说实话,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
“我知道。”
男警察极力想要去捕捉夜生表情上的疏漏。
可遗憾的是,在此刻这样晃眼的射灯直射下,他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