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夜(66)

春去秋来, 人生世事无常。

火车就快发车了。

卧铺车厢里人来人往的,很是嘈杂。隔壁隔间内两个年轻的男孩似乎是在争论些什么,你一言我一语, 谈得面红耳赤的, 令路过时的夜生下意识地护住了梅婧的肩膀。

临走前, 梅婧特意多看了几眼大姑姑,甚至还鼓起勇气给了她一个拥抱。

浓重的中药味掠过鼻尖,她心思沉重,仿佛心底早有了错过这次就不一定会有下一次的可怖预感。

“大姑姑,您回去好好养着,等放假了我再回家看您。”

“婧,婧婧……”形容枯槁的女人颤巍巍地朝她伸出手, 声音像堵了口浓痰似的沙哑,复而指了指站在她身后眉目朗然的夜生,“你,你们也要好好的……”

“我会的。”梅婧忍着鼻尖酸涩,笑面盈盈道,“您也要好好的,毕竟再过过就能做外婆了呢!”

大姑姑咧开了嘴,却没有笑,只是迟缓地点了点头。继而她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女儿圆滚滚的肚子,一片晦暗的空间内,浑浊的眼眸里终于染上了些许温度。

在火车拉响鸣笛响起的那一刻,伫立在站台上的梅婧,终于溃不成军地伏在夜生胸口轻轻地轻轻抽泣。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夜生的衣襟,如同抓着一件绝对不能弄丢的宝贝。

“你知道的,明明她对我并不算亲,明明我从前也没那么喜欢她,可一想到今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我还是会觉得好难过……”

夜生轻抚着她暗香盈盈的发,低柔声道,“宝宝,人生离合,都是常事。”

“我知道,”梅婧贪心地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可我不想这样,我还是害怕。”

长久以来,在生于深山的夜生眼中,铁路意味着远方、未来和希望。

可这一辆驶入雾霭细雨中的绿皮火车,给予他们的却是满满的无能为力与心灰意冷。

“不怕,”夜生语气笃定道,“无论之后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会一直在你身旁……”

望着不远处仿佛迷上一层蒙蒙水雾的挂钟。

梅婧深呼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将近日来的心结开诚布公。

“夜生。”

“嗯?”

“我家里骗我的事,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笑?”

“是,”夜生一如既往地坦诚道,“他们这么对你,不太应该。”

“我想好了,今后的日子,我要为了我们,也为了我自己好好过,我再也不想被他们当猴子一样戏耍。”梅婧顿了顿,复而郑重其事地沉声道,“所以我决定,再也不会给他们汇钱了……”

夜生心底骤然拂过一阵波澜。

但很快的,这一阵细微的涟漪又趋于平静。因为他很清楚,眼下显然不是提及某些事情的好时机。

“好,只要你开心,无论是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驶向远方的火车再也看不见踪迹,就仿佛从未停留过一样。

梅婧唇畔一弯,泛红的眼尾顿时坠下几滴透亮的泪珠子,悄无声息地混入了这一场了无生机的夏日黄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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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里的毒日头依旧不好过。

阳光像发烧一样炙热着,从白天到黑夜,仿佛就连吹到眼睛里的空气都觉着是热辣辣的。而在这本就焦心的时季里,梅婧遇上了那个更令她焦躁的人。

傍晚下班时分,换好一身衣物正准备往回的她,竟然在红苹果的门口遇见了挎了个大蛇皮袋子李夏娟。

刹那间,她只觉得连呼吸都有些挠人心肺。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避一避时,眼尖的李夏娟立马从门口的台阶上拔地而起,认出了她。

“婧婧!”

“李阿姨,”梅婧喘了口气,悄悄地捏紧腰带,佯装气定神闲道,“好巧,你一个人来的吗?”

李夏娟的下巴宽厚,她似有些乎变黑了,皮肤散发着久经阳光照射的油亮光泽。豆大似的滚圆的汗珠仍从她的额角粒粒滴着,但最令梅婧不适的,还是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发酸的汗臭味,有些像小时候奶奶腌坏掉的大酱,仿佛再多嗅几口都忍不住令人反胃。

“对,我就是特意来看看你……你说你这孩子,这两个月怎么都不和家里联系?我和你爸,还有你弟弟,都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出什么事了呢……”

“我挺好的。”

“那,那也不能不来个信儿呐!”

李夏娟的嘴唇干得起皮,活像是被太阳烤干的鱼鳞。

此刻在梅婧身旁来来回回路过的,不仅有平日里的同事,甚至还有三两交际熟稔的学生。她们一个个顶着好奇的目光,默不作声地朝这里望来,仿佛已有了不对劲的不祥预感。

惠惠从拎着一双红色舞鞋坐到门口的沙发前换了起来。她一边换着,一边时不时地朝梅婧这边张望着。

“我没有不和你们联系,”梅婧压住内心的郁躁,沉下声来,“我有寄信回来的。”

李夏娟怔了怔,下垂着的手不自觉地揉捏着磨得发白的衣角,神色努力地粉饰太平,声音里带有着一股子讨巧的柔意道,“婧婧,那这不是闹玩笑话吗?你看我还给你带了老家的饼子和挂面,可香了,好吃又管饱,你快拿回去好好存着!”

“李阿姨,光管饱可不行,我也需要营养。”梅婧不紧不慢道,“我还想像小松一样,每次吃面,碗里都能有块大排做浇头!”

梅婧说完后轻嘲般地笑了笑,依旧没有伸手去接。

密切关注这场会面一举一动的惠惠反而忍俊不禁,背着李夏娟的壮实身躯,给她悄悄地竖了个大拇指。

李夏娟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顿时有些挂不住了,继而她绷紧身子,寒下目光道,“婧婧,你这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我想信里应该都写得很清楚了。”

“储艳艳那一家毕竟都是外人,你怎么能听风就是雨,任由他们对我们小松乱嚼舌根子?”李夏娟拧着眉毛,眼底不加遮掩地勃发出厌憎的怒火,“你看乱嚼舌根子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就是和你们大姑姑一模一样的下场!”

梅婧哑然失色地打断了她。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大姑姑生了那样的病已经很可怜了,健康并不是你可以嘲笑她的资本!”

“怎么地?”李夏娟的五官皱成一团,胸口起伏,仿佛蛰伏着可以灼烧人的怒火,“生病了还不忘嘴碎,她那病能治好就怪了!”

很显然,李夏娟弄错了事实传出的源头。但事实既已如此,且为了保护艳艳姐姐,梅婧索性将错就错道,“那我问你,小松年前就被开除学籍是不是真的?他现在正在爸的那个单位做临时工,又是不是真的?”

“是又怎么样,是也不是你自私的借口!你弟弟还小,他还要买房子娶媳妇,桩桩件件的,哪一样能缺了钱?你现在断了家里的供,可不是要我们一家喝西北风去?”

瞬息之间,梅婧被这一番不要脸的言论震惊傻了,就连背脊冒出的热汗都成了冷汗,隔了好几秒,她才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说,我自私?”

“是啊,你这钱说不给就不给了,可不是太没人情味了……再说了,你一个姑娘家,又已经为自己找好了男人,还需要再花多少钱?”

梅婧一早便知道,既然把夜生带给大姑姑一家见过,那这事也迟早会传进自己家门里。可她却没想到,知晓了事实的他们不但不去关心别的,反倒将这事当作可以变本加厉压榨自己的借口。

坐在一旁的惠惠终于听得忍无可忍。

原本并不想干涉别人家务事的她,此刻终而拍案而起道,“放屁,我看你的心是生到脚底板里被你的破鞋熏臭了,才能说出婧婧自私的鬼话来!”

尽管没有防备,但李夏娟气势不减道,“你算是哪门子葱,有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

“这些年婧婧可没少被你们吸血,每个月汇的钱也是一涨再涨,涨得比她工资还快得多,我时常陪她去银行汇的我心里都有数!可你们呢,你们为她考虑过什么?她也要恋爱结婚,你们有为她准备一分钱嫁妆吗?”

惠惠说话的中气声很足。

此刻她挽紧了梅婧的手臂,微凉的指腹摩挲着她小臂的皮肤,似是默默地相互传递着勇气。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去街坊四邻问问,有哪一家不是以儿子的婚事为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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