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夜(40)

梅婧眉心一拧,身体中沉睡着的五感顿时复活苏醒,汹涌翻滚的满腔酸涩更是快将她宛如置身事外的伪装颠覆。

“搬走?”

“是啊,他没和你说?”

梅婧努力维持着表情的正常,“没听说。”

“这样啊,我还一直以为你们处的挺好的呢……”丁桂边说边将切好的凉皮装盆,“据说是老板赏识,给他在单位附近租了房子,还是个像模像样的好房子,所以他可能就快搬走了。但我估摸着他指不准是谈恋爱了才想搬呢,前些日子,我看到他捧着束鲜花回来,模样可漂亮了!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色!”

梅婧心尖发颤,连带着手指也微微发抖。

相处至今,她何曾见过什么漂亮的花?

须臾间,她只觉得眼前的抄手汤油腻到不行,油腻到令人反胃。这段时日来,她一直以为他们二人只是闹了闹脾气,却不想夜生竟已预谋着和她不告而别!

这一刻,她恨不得好好踢他一脚,踢到他疼得流眼泪才算罢休。

因为她现在就气到想哭,特别想哭。

“哎呀,小胡,你怎么过来了?”

丁桂诧异的声音一点儿也没吸引到梅婧的注意。

然而胡文恺温和的回答却犹如平地一声雷,瞬间将梅婧自我沉浸的意识唤醒。

“丁姐好。我过来找婧婧,是有几句话想和她说。”

“吃过了吗?”

“谢谢丁姐,我吃过了。”

“婧婧,快来,小胡喊你呢!”

退无可退的梅婧只好拍了拍脸,继而做了个深呼吸,站起来便转过身去。

白日里的重云巷是狭隘而空旷的,因为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已出门务工。火柴盒一样排列着的陋巷被各式各样的破旧雨篷挡着,令走在巷中的人更难与光芒接近。

“你怎么来了?”

尽管梅婧的态度并不怎么好,可胡文恺这一刻的面色却很平静,似乎并没有被她的这份不待见而影响。

“婧婧,之前是我的行为莽撞了,给你带来了困扰。所以今天过来,是想给你好好道个歉的。”

梅婧淡淡地摇了摇头。因为感伤与毫无头绪的紧张,此刻她双眸间的红晕还未消散,一时看起来分外楚楚,可爱又可怜。

“我知道了……但你不应该过来,万一被亚苹姐知道,我会很麻烦。”

“不会了。”胡文恺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疲倦,薄薄的淡色唇在浅抿后又松开,终而和缓声道,“今天来也是想告诉你,我这次考研考去了外地,今后应该不会再回重庆了。”

梅婧微微一怔,这才明白了他今天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竟是道别。

坦白说,眼前人对她言辞尊重,举措更是无虞。

或许胡文恺先前是有一些喜欢她,又不太会掩藏,外露得十分明显,从而给她在工作中带来了些无端口舌,但那到底是他无心的,而现在事实也是明摆着的,他要走了,他们即将再也见不到了。

即使从小的生活便斥满了离别,可这一刻的梅婧心里还是有些奇怪的涩意。

“恭喜你了,我猜一定是个好学校。”

胡文恺本想自报家门,让她日后得空来北京找自己玩。

可又转念一想,梅婧怎么可能会去呢,或许她根本连知道的兴趣都没有,自己说出来这样的话也是惹得两两尴尬,于是他只好生生地将话又咽回了肚子里,似笑非笑道,“嗯,学校是还可以。”

“我记得你说的,事在人为。那就祝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一口气读到博士才好呢。”

二人一同站在陋巷雨篷交界下的一小片阳光中。

胡文恺穿着舒适而考究,气质更是玉树临风,即使身在这样狭隘的陋巷,他的身影都似在熠熠泛着光。

大抵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生来便是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人。

可穿过这个优越的身影,梅婧却忽然想到那一夜被自己丢弃在人流中的夜生。夜生原本也是很好看的,可因为自己说了那么多不好听的话,令他难过地弓起了背,看起来那样的沮丧而孤独……没错,胡文恺要走了她可以不难过,可一想到夜生即将要离开重云巷,离开自己,她的心头一时有如针扎,甚至疼到有些呼吸不畅。

眼前人眸底蕴含着的痛楚,触发了胡文恺某种隐秘而贪心的错觉。

“婧婧,那时候这里可能就被拆了,然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别说丧气话,你是有着大好前程的人。你的目光,不该拘泥于这片看不到希望的土地上。”

“这些话,是你真心的吗?”

“当然。”

“……那你为什么会在哭?”

梅婧局促地抚上脸,这才惊觉自己竟已落下泪来。

慌乱中她觉得十分难过,更觉得自己丢脸又没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脸诧异的胡文恺,于是她只能紧紧地捧住脸,任由自己轻声地抽噎着。

这场始料不及的意外自然使置身于状况外的胡文恺会错了意。

于是他又惊喜又心疼,忙忙手误无措地轻拍着梅婧单薄的背脊,“婧婧,你别哭了……我不走了好不好,我不去北京了,我就留在这里,在你能看得到的地方,等你回头,等你慢慢愿意接受我,好不好?”

“不,不不,这和你没关系……”

“你这么伤心,怎么会和我没关系?”

“文恺,你要去读书的,读书的事那么好,那么珍贵……”梅婧语无伦次地抽噎着,“我真的不是为你,我就是,我只是……”

梨花带雨的画面令胡文恺揪心不已。

终于他试探般的,小心翼翼地将她带入怀中,令她光洁的额抵在胸口,连带着自己那颗汹涌翻腾的心脏,一起紧密地跳动,颤动。

“不哭了,先不哭了。我在这,我等你,我会听你慢慢说……”

安抚的话刚落音,一颗青色的苹果骤然从天而降,摔在他们的脚边,砸得稀烂,砸得粉碎。

梅婧注视着脚边泛着丝丝香气的苹果残渣,顿时如梦初醒,推开了胡文恺的怀抱。

她连忙地抬头望去,却只见头顶的天台空无一人。

唯有一道狭窄的天际线,湛蓝平坦,一望无际,与光滑到没有尽头的孤独天宇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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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的梅婧正准备出门,却被前台的小高喊住,让她接个电话。

梅婧有些意外,也有些紧张。

因为还从未有人通过培训机构的前台电话来联络她。就算内江老家那边有什么事想要找她,也大多是寄平邮信,或是打给巷口杂货铺的老吴让他给帮忙捎个话来。

所幸这一通电话并不属于家里,而是始料不及地来自气喘吁吁的惠惠。

梅婧半吊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惠惠,你怎么了?”

“我在上清寺呢,这里有家铺子的羊绒毛线正在打折,”听筒仿佛都掩盖不了惠惠的那股子直往上蹿的兴奋劲儿,“百分百纯羊绒,骨折价呢,各种颜色都有,你要不要?”

梅婧哑然失笑,实在是没想到惠惠大张旗鼓地打电话来,竟是为了这样一件事。只可惜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就算买来也用不上,着实枉费了惠惠的一番热心肠。

“我就不要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织衣服的。”

“笨啊,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大冬天天寒地冻的,给人织条围巾暖暖也好。再说了,礼轻情意重,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这个调调?”

梅婧下意识捂住了听筒,继而四处顾盼。

所幸这一刻大家来来往往各自都在忙,并没有人发现她这一刻的神态失常。

“织毛线,难不难啊?”

“不难不难,围巾又不是毛衣!回头我教你,一分钟包学会!”惠惠清甜的声线中蕴着十足笑意,“关键是这线太便宜了,两块钱一大卷,不买简直就是吃亏,我可不能见你吃这个大亏!”

梅婧被她俏皮的语气逗得哭笑不得。

“好吧,那就劳烦你帮我捎一下能织两条围巾的针线吧。”

“你要什么颜色的?”

梅婧其实根本没个头绪,她单手捏着衣角,眼神正好瞥到了入口处一年四季都生得极好的那两盆铁树。

“要不就绿色吧,深一点的绿色。”

“我刚刚看到有个橄榄绿好像不错,颜色大方,不亮也不黯,你觉得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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