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到了巷口时,夜生才有些歉疚地开口道,“今天晚上,让你不开心了?”
“没有,是我自己慢热怕生,也不太会接话,这才没能完全融入你们的聊天。”
“明纱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梅婧扬起脸,一时费解道,“她的哪句话?”
踏入巷中,灯光由亮转暗。夜生望着她那宛如划开黑夜的澄亮眸光,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多心。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随之将话题岔开道,“其实我工作的地方,并没有外面说的那么乱……我的同事们挺好的,老板也是。大家都是出门谋生,赚个钱罢了,也没在做外人想的那种违法乱纪的事……”
“我知道的。”
见她答得飞快,仿佛不假思索,夜生一时反有些讶异。
“……你知道?”
“对。”梅婧点了点头,继续轻声道,“我相信你肯定不会去做那种事情。”
这句不算夸奖的夸奖,令夜生陷于黑暗中的笑容都泛起了十足的喜悦。
此刻他已经望见了不远处那幢布满爬山虎的青砖老楼,他明白,共处了大半日的他们即将道别。秋风清冷,巷子内临街的人家都已关门闭户,门庭冷清,可就在这样的安静瞬间,他却忽而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小玫瑰……你说的那种事,究竟是哪种事啊?”
梅婧未语面先红。
只见她眉心微蹙,两腮莹润泛粉,顾盼间更是分外清丽可人。
“就是我隔壁于老师曾经说的那种事。”
“是不是陪喝、陪唱、陪跳,还有陪——”
梅婧怕听到不该听的,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语,“你既然没有,就别再往下说了!”
“我确实没有。其实我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去包房给客人送送酒水而已。”
“那很好啊……其实我的工作也差不多,就是教小朋友跳跳舞,是不是也很简单?”
二人相视一笑,总算是将今夜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一扫而空。
拾阶而上,梅婧那扇深褐色的房门已经近在眼前。可走到楼梯口的夜生忽然停驻了脚步,鼓起勇气,回眸认真地望向了身后的人。
“小玫瑰,今后你要是遇上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梅婧没来由地想到了明峰明纱的兄妹之谊。
她心中微微动容,继而郑重声道,“我希望自己可以不再麻烦你,甚至可以在你需要时为你做些什么,也当是还你人情。”
“你不欠我什么,我只是喜欢你来找我。”
“为什么呀?”
梅婧徐徐莞尔,神色清明透亮,笑容更是瑰丽得犹如夜昙绽放,一时令人无法移开丝毫目光。在这个关卡下,夜生紧张地做了个吞咽,正想听从明峰的鼓励勇敢开口,却不想斜前方的大门吱呀一响,继而出现了于小莺那张永远不挂着好脸色的怨妇脸。
或许于小莺也不能被称之为怨妇,毕竟她年近六十,却终身未嫁,是近一片赫赫有名的老处-女一个。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检点!”
于小莺语调上扬,嗓音却是低哑的。
然而在梅婧入住的这半年来,她们从未有过矛盾,所以在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您说什么?”
“这大晚上的,你俩是在楼道里处对象呢?还是讨论今晚去谁屋歇着呢?”
夜生反应快,在听出话中锋芒带刺后,他连忙半挡在了面皮薄的梅婧身前,客气声道,“于老师你误会了,我们就是顺路遇上的。”
“哼,我当了一辈子人民教师,眼神好使的很,你当我这么好糊弄呢?我在阳台晒衣服的时候就瞧见了,你俩分明是亲亲热热地一路走回来的!”
梅婧拂开了夜生挡在他身前的臂膀,面色略有不快道,“就算我们走在一起,又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看你,还对男人上起手来了……你说你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样貌周正,性格也算和顺,之前丁桂还让我在学校里帮你留意留意,找个好小伙处对象呢,可你呢,竟然和个夜场里卖笑的小伙子出双入对,你说说你这样,今后哪个正经小伙敢找你回家当媳妇?”
“那是丁姐好心,但我自己并没有想找。而且,就算您是老师,可每个人的生活也不是都该按照您的教导来行事。”
于小莺从未见过脾气温顺的梅婧如眼下这般严肃的模样,心内不免升起诧异,语气顿时又抬高了一个声调。
“梅婧,我好心好意指点着你呢,你这是什么意思?”
“于老师,我平日里对您也算尊重,但夜生是我的朋友,您这样含枪夹棒,我不太能接受……”
陈旧的楼道里回音阵阵。
墙上的涂着荧光颜料的小广告也在暗夜中有如宣泄般争先恐后地反着光。
梅婧难得字字发自肺腑,语气亦是不卑不亢。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和夜生走的有些亲近了,亲近到向来独善其身的自己都会在情急下忍不住为他抱不平。
从前,除了惠惠和丁桂,还有一直挺照顾她的老板亚苹姐,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近两年的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熟悉的人。而在这几个月的零碎相处中,平日里内向的她也确实在无意识间对夜生不再设防。
这无关外表,也无关性别与职业,而是因为他的热忱、善良与深藏于内心中的教养。
夜生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总是尽可能地对身边的每一个人伸出帮手,却不求回报,所以她不想令这份善意蒙尘,目睹别人毫无依据地对他评头论足。
这就是梅婧在这一刻的全部想法。
可她一时只是有些愤然地望向于小莺,继续用着抵触的态度面对着她那些态度消极的喋喋不休,却没有注意到身侧的夜生在微光下逐渐黯然的眼眸,与那双在口袋中悄然攥紧的手掌。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更肥一点!!
爱大家,周末要快快乐乐呀!!!
第8章
冷飒的秋日清晨,落了一夜的梧桐枯叶坠满路面,映着溶金般初阳的剪影。
红白相间的大巴车上,准备前去比赛现场的运动员们陆续踏上了车,陈教练开始点名,或许因为紧张,今日的车上不同于往日的欢声笑语,每一张年轻倩丽的面庞都变得有些沉默。
陈教练一个又一个点着,最终喊到了梅婧。
然而无人却无人应答。
“梅婧?梅婧人呢,怎么还没到?”
后排中的梅婧很想叫喊,可却发现喉咙底发不出声音,任凭她怎么掐着嗓子都无济于事。于是她朝前面用力挥着手,这才发现车里的所有人似乎都瞧不见她。她着急地想要解开安全带,却忽然发现那条黑色的小绳缠得越来越紧,怎么也解不开。陈教练走到前排开始和主教练讨论着什么,接下来他们一一起身,大手一挥,车上其他的队员也开始无声地跟下了车。
可梅婧还是动不了。
她着急的出了汗,可却还是出不了声。身边的队友们漠然地看着她,却没有一人伸手帮一帮她,包括平日里跟她关系还算不错的舍友江卿卿。
她这才随着集体的步伐望见隔壁不知何时竟停了一辆全新的进口大巴车,车窗明净,座椅也是簇新。所有人都开始往那辆车上走去,他们上了车,他们又一次点了名,他们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出发了。
梅婧焦心如焚,却被关在封闭的车厢内发不出一点声音。
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到她呢、教练看不到、队友也看不到,明明她也要一起去比赛,明明她也有资格!
她急得想哭,却又留不下一滴眼泪,仿佛是在刻意地矫揉做作……直到冷汗涔涔地在床铺中惊醒,这才发现原是自己又做了场熟悉的噩梦。
太疲乏了。
梅婧垂眸深呼吸,继而扶着额头,双眸空洞地瞥向了窗外稀薄的曦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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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城里游泳的人越来越少了。
而梅婧却偏爱这份安静,索性从隔日游改成了日日去游。为了洗头方便,她狠了下心,将一头乌亮的长发剪短到及肩的长度。
培训机构的姑娘们见了都说可惜,包括亚苹姐,唯有刚从湘西老家办完喜酒回来的惠惠夸梅婧的这个新发型很精神,倒也适合她。
今日周五,惠惠和梅婧的排课都在下午。
此刻刚结了课,二人正嬉笑着在更衣室内换衣服,因为没开空调,惠惠换棉毛衫时冷得直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