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笑心大,只要离了定康小城,纪枢那厮便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何况唐雨遥今日虽然恼怒,但那一巴掌下去却跟抚摸自己一样,时逢笑琢磨出了些什么,欢喜不已。
金平乃西境大城关隘,离定康不远,八喜把车赶得快,未时两刻,便遥见了高耸的城楼。
城门前有不少官兵把手,来往进出城的人都要停下接受检察,八喜瞧了瞧那些身穿铠甲的兵,眉头微蹙,勒马停了下来。
车身摇晃了两下停稳,时逢笑从里面探出脑袋来问,“怎么停了?”
八喜回头看着她,“有检察岗哨。”
时逢笑极目眺望城下,疑惑道,“日前送往金平的飞鸽传书,你爹没收到?”
八喜面色凝重回答她:“绝无可能啊小姐,咱们寨子的信鸽精明得很,且向来由各大关驿分好几路传出,就算路上被野鹰抓去一两只,信也定能送达。”
时逢笑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她三哥办事周到,定然不会让他们到了金平无人接应,昂首瞧了瞧日头,她便道:“那在此等候,我瞧着旁边有茶棚,先去那里歇息片刻。”
八喜掉转马头,往官道旁的简陋茶棚去了。
烈阳高悬于蓝天之上,白云或丝丝缕缕如烟如雾,或形状厚实集成团团,这在大蜀腹地是难得的好天气,时逢笑看着稀奇喟叹,但西境地处偏高,并不少见,过往行人无一抬头去看天色,各自奔向自己将去之处不曾唏嘘。
茶棚边上的枯叶铺了一地,马车轱辘过去碾成碎响,等车停稳,时逢笑率先跳下去,回头朝后出来的唐雨遥伸出了自己的手。
唐雨遥瞧了她一眼,那笑容愈发灿烂,让人不忍拒绝,于是握住她的手,跟着落地站好。
后面无人出来,时逢笑便回头去问,“郭先生?不下来喝茶歇息吗?”
车内人答:“人多惹眼,就不去了。”
时逢笑心道也是,郭瑟这女人从来周全,不去便罢,她没上心,牵着唐雨遥就往茶棚走,只有八喜跟在两人后头,八喜不渴,跟着只是为了替她家小姐付钱。
三人来到茶棚,穿着粗布衣衫的清瘦少年伸手把她们往内引。
“三位贵客,喝茶吗?”
时逢笑没瞧他,径直往里走,寻了张靠外边视野开阔的空桌,蹲下身就着衣袖擦了擦凳子,转头对唐雨遥道,“媳妇儿,坐这儿!”
茶棚里此时三三两两坐了些来往的散客,聚在一起闲话金平趣闻,见有姑娘前来,蓝衣那位五官精致肤白貌美,不仅长相出众,举手投足间还自成一派清雅,胆小的偷偷多瞄几眼,胆大的一双色眯眯的眼睛都瞧直了。
但他们没看多久,便觉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视过来,如芒刺在背,红衣女子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不光以眼神示威,手也已经摸到了腰间的刀柄之上,那刀柄缠满厚实的红布,红布褪色,看上去已有些年头,看来是个狠角,众人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纷纷转过头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店家,一壶热茶,一碟米糕!”八喜坐定后,仰头对着灶边喊了一句。
茶博士朗声道:“好嘞!这就来!”
时逢笑看八喜驾轻就熟,奇怪道:“你长在蜀中,连西境的小食都知晓?”
八喜朝她吐舌,“打小爱吃,我爹以前给我写信说些来着。”
时逢笑无奈地笑着点头,心道,知道你是吃货,有什么好炫耀?
三人在外吃食,时逢笑便学着郭瑟那般,取出一根银针,挨个儿试毒,试完才敢往唐雨遥手边送,边送边道:“媳妇儿,你尝尝这个,中午只吃了干粮,我怕你饿着。”
唐雨遥淡声答她:“并不曾饿。”话罢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就搁下,转头去看不远处的城楼,城上的官兵刚到换岗之时,一队下了城墙去用膳,另一队整整齐齐地站到各自的位置。
她看了一会儿,不免出声又道:“金平的兵操练得不错。”
时逢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倒是没瞧出个所以然,便问:“何以见得?”
唐雨遥道:“轮岗时,步伐一致,行动迅速,可见一般。”
时逢笑只见过齐天寨操练土匪,对守城的卫兵一无所知,啃着米糕又问,“大蜀各处关隘的守卫兵懒散的多?”
唐雨遥点头,“蜀中如此,边境,我还是首次前来。”
时逢笑对此嗤之以鼻:“吃着百姓的岁供,蜀中养了一群猪呗。”
唐雨遥心底发笑,她倒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要是在蜀中,被有心人听去,那是犯了不敬之罪的。
这会儿邻座却突然传来一声哼笑,时逢笑和唐雨遥双双回头去看。
那张桌子边坐了一个身穿深黑色劲装的男子,鹿皮腰带滚金边丝履,他戴着的兜帽压得很低看不见脸,端茶的臂膀结实有力,且桌前靠着一把银壳宝剑,是个会武的,而且还是个有钱又会武的,时逢笑这样想着,眉头微皱,朗声问他:“你笑什么?”
答她的是一把低沉磁性的青年音,那男子道:“黄毛丫头,也敢妄议军纪?”
时逢笑一下就乐了,欲要起身与他理论,唐雨遥却拉住了她的胳膊,抬眸看着她摇了摇头,那眼神分明是在教她做人,不要沾惹闲事。
但时逢笑还就吃她这般管束自己,咋舌坐了回去。
屁股刚沾到凳子,八喜突然从凳上跳起拍手:“来了来了!”
她话一出口,邻座的男子便稍微抬头,往城下瞧了瞧,这一眼过去,他心头大震,顿时身板挺直,伸手过去缓缓摸上了宝剑,心头思索,若此时动手,人多势众,不远处又有守卫兵,只怕会徒惹麻烦,思来想去便依旧坐着没有动。
时逢笑顺着八喜的目光瞧出去,城楼下行出一辆马车,车前插一面高旗,那面旗帜制式眼熟,出自齐天寨,旗面猩红,绣有大大的一个“陆”字,随着马车还涌出一群穿短打的家丁,陆陆续续开道两侧,过了栅栏立在官道一旁。
“这么大阵势?”她转头问八喜。
八喜拍手得意洋洋道:“咱们家有钱呗!走啦小姐!”
时逢笑点了点头,起身牵住唐雨遥的手往外走,八喜扔下二两银子撂在桌上付过茶钱,才撒开步子跟上去。
她们走后,茶棚中那戴着斗笠的男子也跟着撂下银钱,捉了刀,出棚牵马,他将斗笠朝上抬了抬,一张冷峻的脸露出来,其下是一双泛着寒芒的锐眼。
这双眼的目光遥送八喜赶的马车去与陆家人接头,等车队入了城,男子的一边嘴角,才微不可查地朝上勾了勾。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危机~
☆、金平陆家
时逢笑一行人被带入了陆府,安置完行李之后,陆三命家仆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众人落座时,鸡鸭鱼肉馋得八喜直流口水。
“五小姐请!”陆三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操着一口西境强调中气十足道。
时逢笑夹了一筷子鱼肉嚼碎了咽下去,“嗯~陆叔,您这伙食不错,比寨里丰盛多了!”
“哪里哪里,五小姐说笑了,都是托主寨的福。”
时逢笑边吃边问,“对了,咱们寨子在这里的分堂,就是陆府?”
陆三挑眉,“五小姐听三少爷说的吗?”
时逢笑不置可否,“自然是,我三哥说金平秘属由您统辖。”
陆三干笑了两声道:“这哪儿能啊!咱都是主寨统辖,不瞒您说,这些年我闺女在寨里被养得这么水灵,我就是睡着都能笑醒。”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头去看坐在对面狼吞虎咽的八喜。
时逢笑忽地认真道:“你们父女俩分开这么多年,您可有怨?”
陆三笑得从容,答得坦荡:“不能不能,她打小没了娘,要不是夫人肯收留,哪能长到这么大,不敢有怨。”
时逢笑点点头,继而埋头专心吃饭。
饭后席撤了,唐雨遥和郭瑟各自回房休息,陆三带着时逢笑去了书房,说是有事相商。
八喜也没留下,一路护送郭瑟。
走到陆府后院时,笠儿见四下无人了,拽了拽八喜的胳膊去问她。
“八喜姐姐,你爹没有大名吗?今天他拜见时姑娘的时候,怎地就说鄙人陆三?”
八喜摸着她的头,“陆三有什么怪的,我娘还叫冯五呢。”
笠儿瞪大了眼,“你娘亲叫冯五?这不是男人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