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听到有马车声朝这边来,满目欣喜,丢了伞跑上去相迎。
“时姑娘!”
马车的车门被一只脚踹开,时逢笑抱着已昏死过去的唐雨遥从中步出。
她满脸焦急,眉头皱成一团,不敢在雪中停留片刻,抱紧人快步朝院中跑。
边跑边道:“郭先生,快些!快!”
二人先后入院,时逢笑急奔西厢房去,到了房中便将怀中人平放在床榻上。
她转头去看,郭瑟已经准备好药箱、热水、包裹伤处用的纱布。
“你竟用这等瞒天过海的手段,连我都被你蒙在鼓内。”
郭瑟皱眉上前,一边近前查看唐雨遥的伤势,一边唏嘘道。
时逢笑此刻只紧着唐雨遥的安危,无心他想,看着还插在唐雨遥心口的刀,她大气也不敢出。
幸而没有在时慢面前犹豫半刻,那把短刀刀锋没入心脏右侧,只要稍稍手抖一下,唐雨遥定会被她一刀毙命!
如此铤而走险,实在非她所愿。
可只有让所有人都以为唐雨遥真的死了,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郭瑟撕开唐雨遥胸前衣物,拔刀后立即止血,整个人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松懈。
直到她满头大汗,再为唐雨遥把脉,才大松一口气,从怀中摸出巴掌大小的锦盒递给了时逢笑,道:“是我爷爷派人送来的回心丹,本来是他留着保命的,你帮阿遥服下罢。”
时逢笑当机立断,接过锦盒打开,从中取出乌黑丹药,坐到床边去给唐雨遥喂药,那枚回心丹放入唐雨遥的口中,可唐雨遥已经昏死,根本无法吞咽。
郭瑟见时逢笑急躁难安,便道:“数月前你遇险,在牛家村阿遥也曾以口渡药喂你。”
时逢笑听后,心疼得簌簌落泪。
那日她去郭府,拜托郭太医的第二件事,就是求郭太医想出个逼真的诈死之法,要瞒过所有人,避开一向倾心时慢的八喜,也不能让时快察觉,这个诈死之法就不能出半点差池。
以当年旧事求一命换一命是郭太医以进为退的备用之策,若是成了,唐雨遥就不必鬼门关里淌个来回,若是不成,时逢笑便要亲手杀她,然后将她送出宫救治。
幸而身后诸事未定,时慢也未困时逢笑于宫中。
郭太医受命时逢笑想出救人之计是真,他不放心时逢笑是不是在试探他归顺与否亦是真,于是便没直接将回心丹交予时逢笑,而是转而送到了郭瑟手中。
此时,门外风雪依旧。
屋中床前,时逢笑已捧起了唐雨遥的脸,俯身埋头吻住她残留血迹的唇,片刻后就将回心丹以渡气的方式送入了唐雨遥腹中。
郭瑟转过身,没去看这一幕。
昔日牛家村中那一日,与今日如出一辙。
只是命悬一线的人,由时逢笑变为了唐雨遥。
在郭瑟拿到回心丹和郭太医的亲笔书信时,她曾恍惚了一瞬。
从一开始,时逢笑就没有想过要夺唐雨遥的性命。
她能放下世代仇恨,已然是爱唐雨遥至深。
“郭先生?再帮她看看?”时逢笑起身,转头向郭瑟求助。
郭瑟回过神来,唇边泛起淡淡笑容。
“你也太心急了,阿遥没有性命之忧,回心丹也要过些时辰才会起效,忙了一天,你先歇一歇?”
她话及此处,帮时逢笑赶马车回来的人立在门边良久,终于忍不住,急道:“笑笑,此地不宜久留。”
时逢笑点头称“是”,抱起尚在昏睡中的唐雨遥就往外走。
郭瑟跟着她们出了院子,容韶拿了矮凳让时逢笑登上马车,便扭头对郭瑟道:“郭先生,您可以回府了。”
话音刚落,人便跳上马车,拉了缰绳调头。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郭瑟盯着马车,站在雪中送别她们。
功成身退,不过如此。
“驾——”
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郭瑟没撑伞,解下腰际悬挂的那枚玉佩,抚摸良久。
从郭府送来回心丹,她便已经知道当初时逢笑困她于身侧,道的那句“对不起”究竟指的是什么,时逢笑利用了她,而且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雪里又有人从远处骑马行进,纪枢在郭瑟身后勒马,将笠儿从马背上抱下来之后,才走过去拉她的胳膊。
“别在雪里站着了,当心受了风寒。”
雪下个不停,不久前地上留下的马车车轮印记已重新被白色掩盖,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郭瑟将手中玉佩揣入怀中,仔细收好,才回身摸了摸笠儿的头。
“下次见到时姑娘,一定要给她喂世上最苦的药。”
她巧笑倩兮,明眸善睐。
一通话软语温香,却让站在一旁的七尺男儿不禁后怕打了个抖。
时逢笑这个大坏人,连自己都骗,郭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可能除了唐雨遥,她是谁也不敢信的,因为此番大事,无一细微之处不关乎唐雨遥的性命,不管是哪里走漏风声,唐雨遥都性命堪忧。
时逢笑要骗过所有人,这个所有人里,连八喜都囊括在内,何况是她呢?
郭瑟这样一想,到也将时逢笑所作所为看得更明白。
她表面说是要报齐天寨之仇,可她精心设下计谋一锅端了太尉府,明明是让唐雨遥兵不血刃入锦城,她怜惜唐雨遥,亦怜惜天下百姓的命。
这才是郭瑟爱慕之人应有的作风,只是有些可惜,她与时逢笑有缘无分。
唐雨遥最后报得大仇,时慢如愿登上帝位,时逢笑带唐雨遥离去,郭瑟也回平安归家。
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罢?这之后,每每笠儿问起她的恩公姐姐,郭瑟便会如此作想。
二十一日后,大雪已停。
郭瑟倚在竹椅上认真钻研医案,读到古籍残卷上有关心脉记载,奋笔急书。
兰窗外突然投进了一枚碎石子,将纸糊的窗户砸出一个洞。
郭瑟抬头去看,有人已经跳墙而入,落地之时没站稳,脚下打滑摔进了雪里,随后满脸菜色爬起来,慌乱地整理染上雪花的衣摆,抱剑快步来到窗前。
她忍下笑,柔声道:“正巧,去芙蓉城帮我送信。”
来人靠在窗前,凑近她些,略有不满道:“我才刚来,你就急着赶我走!什么时候我才不用干这跑腿的活儿啊?”
郭瑟瞥了他一眼,又从桌案上拿了一物递过去。
“谢礼。”
纪枢小心接过那双刚缝好的崭新防寒手套,喜不自胜:“行了行了,都依你的,我现在就去送信!”
飞渺山下,芙蓉城。
难得雪后初晴,城中灯火阑珊。
大年除夕夜,街上行人不多,家家户户贴了新春对联挂上红灯笼,有些人家门口,妇人带着三两小儿,提着风灯在雪地里嬉戏打闹,端的是一脉祥和之景。
黑衣姑娘换了红色绣青花的马面下裙,穿着心爱之人为她缝的红色绣花鞋,手里提一盏花灯,拉着蓝衣姑娘漫步到了一座禅寺前。
“关门了,明日晨起再来罢。”
蓝衣姑娘看着紧闭的大门道。
黑衣姑娘眼珠一转,将手中花灯递予她,自己小跑上了台阶,抬手去叩门。
“咄咄——咄咄——”
她叩了片刻,竟然真的将门叩开了,一个小和尚揉着光溜溜的脑袋,从里面探头张望她二人,随后手并在胸前朝她佛了一礼。
稚气童声道:“二位施主,天太冷了主持已经歇下,请明日再来敬香。”
黑衣姑娘朝小和尚露出大大笑容,蹲下身从怀里摸了快焐热的酥糖给他。
“小师傅,我们就进去拜一拜,不会耽误太久,还请你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小和尚得了她的糖,扭头往寺里瞧了瞧,实在不好推辞,只能将门缝开得大些,朝她二人招手:“那你们快着些!”
两位姑娘进了禅寺后,小和尚领着她们穿过中庭,到了供奉香火的殿中,他去取香,黑衣姑娘则牵起蓝衣姑娘的手,指了指眼前的蒲团。
“听说元空大师曾在这留云禅寺做过一段时日的主持,这里的香火旺,心诚则灵,我早便想带你来拜一拜的。我们……我们还差一拜。”
黑衣姑娘话末,脸颊在摇曳长明灯映照中泛出两团红晕。
蓝衣姑娘莞尔一笑,放下手中的花灯,依着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