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千空无意间一瞥,好似被烫了一下,匆忙别过脸去。
林姝蔓素手执起沸腾的茶壶,先用开水冲洗茶盏,再倒掉,此为温茶,为了让茶香发挥到最大。
最后才往茶碗中注入开水,指绕腕旋,上下透彻,茶杯中犹如疏星皎月,灿然而生,此茶面根本立矣。
如此一碗茶方才完成。
林姝蔓这才将青花红海斗龙纹瓷碗递到贺千空面前,“大人请饮茶。”
茶汤清澈,茶香四溢,在这小小内室,清香扑鼻,他只轻呷一口,便觉满口生津,果然是杯好茶。
林姝蔓见他面露满意神色,一颗心方放下了。
海棠恰在这时敲门,林姝蔓唤了声进,海棠推门而入,将一叠画纸放在案几上,低眉顺眼又关门出去。
林姝蔓拿起画纸,鲜少的有些忸怩。
红云在她玉白的脸颊上蔓延,蔓延到脖颈和耳根。
贺千空不明所以,眉头轻蹙,瞄了眼那叠画纸。
“大人,这是……”林姝蔓定了定心神,“我画的首饰。我思来想去皇后生辰该送什么,女子大多爱美,更追求独一无二,所以我设计了这款首饰,从臂钏到步摇,总共八件,我观皇后娘娘偏爱绿萼牡丹,特将这种花式融入。”
随着述说,她将画纸徐徐展开,铺在两人中间案几上,一共八页纸,每页上面画着一样饰品,笔锋婉转,刻画入微,惟妙惟肖。
贺千空不懂女人家的头面首饰,却也能看出设计者的用心。
“我打算找能工巧匠将它们打造,这里可用白玉,这里要金丝缠绕而成,花心处可以用翡翠……”
林姝蔓指着纸上各处说着细节,她兴致勃勃渐渐忘了忸怩,言谈间神采飞扬,顾盼生辉。
只她说的起劲,贺千空却暗自头疼,他对这些一窍不通,只觉得各处细节眼花缭乱。
“大人,大人。”林姝蔓叫他,“大人觉得……可否?”
她眼眸中小心翼翼,暗含渴望。
贺千空看了眼图纸,点头:“极好。”
反正到时候头疼的是打造头面的匠人。
得了他肯定,林姝蔓嘴角绽放笑,笑容旖丽,“大人满意便好。”
贺千空收起了图纸,“等做好你再看一眼,看看细节可有遗漏。”
林姝蔓点头,“大人是要找哪里的工匠,需要我推荐些么?”
贺千空把玩手上的青瓷茶碗,“当初建设长春阁,我招揽了些许工匠,应当能胜任。”
居然置办如此齐全,可想到长春阁门可罗雀,林姝蔓有些疑惑。
“大人的长春阁……可是没打理过?”
贺千空点头。他建立长春阁不为赚钱,不过是在京城中有了落脚点,以及接收各种消息。
原来如此,林姝蔓想到长春阁如此好的地理位置,有些惋惜,如果稍加经营定然不是现下这个模样。
林姝蔓拢了拢鬓边碎发,轻声道:“小女有一言稍有唐突……长春阁地方优越,如果久不打理经营,怕是更加显眼。”
一个商业街的好位置,店铺却不为卖货挣钱,着实惹眼。
第25章 合作
贺千空一怔,这件事他第一次注意。
他稍一思索,也承认林姝蔓所言极是。
如果长春阁地方偏僻,也许没有这些顾虑,可长春阁地处繁华街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来往行人必然会注意到长春阁异动,难保不会有有心之人想到什么,招来是非。
贺千空不怕是非,却不想惹麻烦。
他摸了摸手上的白玉扳指,有些为难,如此一来,长春阁还需要略加经营。
可打仗为官他皆擅长,但做生意,特别是女人生意,他一想到便头皮发麻。
就连钱掌柜,说是掌柜,也是战场上追随过他的军士,手上功夫了得,才被他选在长春阁打理,平日里传信、收集情报都是他的长项,但这女人家的首饰、衣裳,军营出身的糙老爷们怎么懂。
如此一想不禁更加为难。
林姝蔓小声开口:“大人可是有难处?”
她这一问倒是提醒了贺千空,贺千空打量面前人,点头问道:“我同钱掌柜都不善经营,你可想管长春阁?”
什么?林姝蔓美眸圆瞪,满是疑惑。
贺千空仍继续:“可以五五分成,你意下如何?”
世家贵女出阁前多要学习管家,打理铺子。每个大家族手上都有些大小铺子,当家主母再差也会看账簿,算盈亏,方才能不被商铺掌柜蒙蔽。
林姝蔓从小就在王氏教育下长大,王氏管理府上事务林姝蔓便在一侧旁听,更何况前世林姝蔓嫁给刘怀玉,更是操劳一大家子,管家算账不在话下。
且首饰头面一道,不自谦的说,林姝蔓真是精通于此。
便如她自己说的,女子大多希望自己头面首饰独一无二,林姝蔓自小就爱美,更希望自己与众不同,设计头面首饰也不是第一回 了。
她的首饰很多都是自己设计图纸,请工匠打造,总能在各种贵女聚会中大放异彩。
只是贺千空提得突然,林姝蔓一时反应不过来,卡壳在那里。
贺千空略一思索道:“分成三七?你七我三?”
他误以为林姝蔓不满意报酬。
“不是,大人。事出突然,我一时……”不能抉择。
贺千空沉默,他不擅言语,也不知道如何劝服林姝蔓。
须臾,他道:“我不擅于此,身边也无人擅长。”
这话无异于恳求和服软,只是语气一贯的冷硬。
可林姝蔓却明白了,“大人误会了,我其实愿意,只是我时间不多,即便管理店铺也怕不能周全。我不过帮忙,大人对我的恩情难以为报,不需要报酬和分成。只我自己水平有限,如若大人信我,我便姑且一试。”
“我会告诉钱掌柜,你有空去长春阁管管即可。”贺千空没有顾虑,一锤定音,“分成你不想要那么多,就你三我七,如此不需多言。”
这无异于信任,林姝蔓有些不安,却也欣喜。
“我定不负大人所托。”她轻声道。
天色已近黄昏,天边的云染上深深浅浅的赤红。
贺千空明白时辰到了,再不回去京城宵禁,他也难以进城。
林姝蔓见他起身,也跟着出来:“我送送大人。”
晚风袭来,扯得衣角纷飞,林姝蔓打了个寒颤,这里昼夜温差巨大,她出来的急,没换厚衣服,有些抵挡不住这料峭春寒,她偷偷搓了搓两臂,企图取暖。
正懊恼,走在前面的贺千空猛地停住身形,转了过来。
林姝蔓疑惑:“大人……”
红霞漫天,晚霞的余晖将贺千空高大的身影拉得颀长,他淡淡道:“冷就回去。”
绯红染上了林姝蔓耳根,她不想那些小动作居然被人看在眼里,张口想解释,又半个字说不出来。
贺千空转过身,大步疾驰,门口停着匹青骢马,身形高大,皮毛光亮,他一手拽住缰绳,一个跃起翻身上马,动作矫健流畅。
夕阳中,他只回头望了一眼,深邃眸光似乎扫过林姝蔓,又似乎只是无意间的掠过,旋即,他夹紧马腹,马箭步飞驰,扬起阵阵灰尘。
便这样,他如一阵风,突然出现又很快消失。
直到他离开,林姝蔓都没来得及问上一句,他的出现是否是偶然。
她伫立在风中,看了那个背影许久,海棠默默为主人披上赤红大氅,轻声道:“姑娘,夜露寒凉,回去吧。”
林姝蔓颔首:“回去,你派人传信给爹爹,这庄子不能待了。”
三皇子蒋明德如此一闹,林姝蔓再不敢自己待在这里,且来庄子也有月余了,早些回家也好的。
月影如钩,她抬眼望去,突的有些想家。
月光如缟素,洋洋洒洒镀在青石板路上,贺千空踩着月影,停在朱红大门前。
院落前的石狮子狰狞凶狠,在月色下有些骇人。
他只瞄了一眼便上前叩动门环。
叩叩的声音在寂静的街市格外响亮,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不过片刻,朱红大门“吱呀”一声敞开。
钱掌柜身着常服,恭敬作揖:“大人,您来了。”
贺千空随手将青骢马的缰绳递给后面小厮,跨过门槛往里走去,“常五回来了么?”
钱掌柜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喘息回道:“回来了,大人……这以后是不需要盯着三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