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目前看来比较成功,目前二位的生命体征都比较稳定,先送到ICU进行观察。”
杨羽西先被推出来,杨绍雄夫妇连忙跟上轮床。羽西看起来状态还算不错,杨绍雄夫妇也松了一口气。
杨晋北看过羽西后,没有跟上去,杨晋南很快也被推出来。杨晋北看到他的一瞬间,心纠成一团。轮床上的杨晋南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白床单,面容苍白,双目深陷,脸上还有未拭净的血渍,呼吸也十分微弱。
杨晋南与杨羽西被安置在ICU病房的尽头两侧。家属不允许进入病房,杨晋北和杨绍雄夫妇隔着观察窗看着护士安置小南与小西。
小南的情况比小西好像要差很多,身上连了十几根管,小西戴氧气面罩就足够了,晋南嘴里却插着呼吸机的管。
“杨小姐的情况目前比较良好,没有出现明显的排异症状,在ICU里观察几天应该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但小南的排异反应十分严重,手术过程中已经发生了多次休克,目前只能先使用体外循环系统维持生命,暂时不能脱离生命危险。”陈医生叹气道。
杨晋北听的心如刀绞。手术前的小南,明明还是一个正常人,如今为了小西这般病重垂危,躺在病床上靠机器维持生命。
“杨晋南的医疗费用也算在我这里。”杨绍雄沉默良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陈医生已经疲惫至极,没力气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就离开了。剩下杨家三人在观察窗前沉默相对。
“我去买点夜宵来吧。”杨晋北开口打破沉默,杨绍雄点点头。
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杨晋北点起一支烟。他一直崇拜他的警察父亲,立志要做像他那样的好警察,从小按他的意愿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自从晋南出狱后,他对父亲的感情却开始复杂起来。因为他毫不犹豫的让小南去做这个生死攸关的手术?因为他在小南濒危时的犹豫?他弄不清具体的原因,只觉得不是滋味。
闭眼他就想起小南在ICU里垂死的模样,倘若他没挺过去呢?做缉毒警,他经历过比同龄人更多的死别,一个人死后,他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彻底消失,只剩下无知无觉的肉身。他不敢想象小南也有可能变成那个样子,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杨晋北站在街口一支接一支的点烟,直到烟盒里空空如也,才失魂落魄的打包了几份炒饭回去。
ICU门口的走廊上,突然走来了一个身型魁梧的年轻男子,他站在观察窗外朝里看去。杨绍雄夫妇悄悄打量他一番,不知道这个男人深夜来访是为了探望谁。
“啧,好好跟着我混你现在也不致于这样。”郭显义透过观察窗看着昏迷不醒的杨晋南,低声自言自语道。
签到杨晋南的第十六张病危通知书时,杨晋北感觉自己好像已经麻木了。短短三天内,小南已经多次濒危,有一次甚至心脏停跳十几分钟,连抢救医师都已经不抱希望,在已经要停止按压宣布死亡后,小南的心脏才继续微弱的跳动起来。他一直没有醒来过,身上插的管子却又多了几条,高烧不退。
“没想到晋南的排异反应这么严重,杨小姐移植给他的心脏又已经初步开始衰弱,短期内他离不开这套体外循环系统了。”刚刚通宵抢救小南出来的陈医生忧虑道。
羽西的恢复情况很好,昨天已经清醒过来,今天不出意外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杨绍雄也确实信守承诺,这几天晋南在ICU里每天上万的花费都是他来结算的。手术前他一直都在担心羽西,没想到撑不住的会是杨晋南。
如果杨晋南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这又算什么?逼杨晋南用自己的命换小西的命吗?看着杨晋南不停的进出抢救室,杨绍雄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些什么。可是,当年也是他间接害了小西,五年来他每送小西进一次医院,对杨晋南的鄙夷、怨恨便多加一分。
生下杨晋南,好像一直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当年前妻不愿意打掉这个计划外的孩子,执意要生下杨晋南。当时杨绍雄还不是如今的地位,没有钱也没有时间陪家人,前妻生下晋南后,对他的怨气就更加重了,杨绍雄开始逃避回家,在外面和同事打打麻将喝喝酒,在警察局过夜。偶尔回家,基本都是和前妻吵架。
杨晋北也记得那段时间。他看着昏迷不醒的晋南,就想起小时候和妈妈在那个昏暗的小出租屋里,小南小时候很爱哭,出租屋里总是回响着他的哭声。爸爸一回家就会和妈妈吵架,那时候小南最可怜,害怕地在摇篮里蜷起身子大哭,只有杨晋北陪着他,低声唱歌哄着他。
晋南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世间会有这么多苦难所以痛哭吗?
杨晋北去了妈祖庙许了愿,为晋南求了一个护身符,托陈医生进去放在他身上。
晋南,一定要努力挺过来,往后的日子,会是好日子。
若梦
做梦对杨晋南来说,是一件太累的事情。他好像永远梦不到什么美好的场景,他的梦里总是监狱里的人和事。
这个梦做了太久,哪怕他已经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却还是被悲伤与绝望重重包围。
没有理由的殴打,几天几夜的不许睡觉,饥饿更是家常便饭,是他不愿意与其他人变得一样的代价。监狱里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每个监室里都会有一个头领,只是这些规矩,说白了就是恃强凌弱,以多欺少,杨晋南不想跟着他们欺负人,就只能做被欺负的人。
不知道多久以后,梦里才出现一抹亮色。他回到自己长大的小渔村,站在落潮的海边。突然一阵巨浪袭来,他被卷到海里,无助地往海的深处下坠,被黑暗与寒冷裹挟着不停下坠……
他猛然睁开双眼,想张嘴大口吸气,却发现嘴里正插着一根管子,硌的喉咙肿痛又犯恶心。浑身的痛觉逐渐苏醒,头痛欲裂,身上无处不痛,杨晋南看向自己的身体,吓了一大跳,身上竟然密密麻麻插了一大堆管子,他顺着管子看过去,好几台他不认识的机器连着自己。身边都是像他这样身上连着一堆管线的病人,病房里灯火通明,分不清白天黑夜。
杨晋南不敢乱动,一动就牵的浑身疼。最疼的地方是胸口,杨晋南记起他是做了心脏移植手术出来,不知道小西怎么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颗心脏,杨晋南和之前相比确实感觉少了点什么,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高烧烧的头晕脑胀。原来卧病在床是这么难受,这是这几年来小西的感觉吗?
床边一个护士经过,杨晋南想叫住她问问小西的情况,却忘了自己嘴里还插着呼吸管,发出一阵呜咽,好在护士注意到了,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不久以后,杨晋北和陈医生都进来了。陈医生给杨晋北走了个后门,让他换上无菌服也进了病房。杨晋北看到晋南醒来,大喜过望,连忙奔到他的床边。
“小南,感觉怎么样?”
杨晋南费力的仰起头,想说话却说不了,面露急色。杨晋北懂他的意思,对陈医生问道:“这个呼吸管可以先拿掉吗?”
“小南,你现在身体情况还很差,呼吸机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拿掉。”陈医生解释道。杨晋南一阵失望,这个东西戴着实在很难受。
“小南,你想说什么就写在我手上。”杨晋北伸出右手,摊开手心,这亦是他们小时候的游戏。
杨晋南动动手指都有些费力,颤抖地在杨晋北手心里写了个“西”。
“小西好得很,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倒是你,怎么反应这么严重?”杨晋北懂了他的意思,还是心疼晋南连手指都瘦的骨节分明,前阵子好不容易休养的脸色好些,现在看起来却比之前出狱时憔悴了不少,满脸病容。
杨晋南耸了耸眉毛。
“小南,等你出院后就先住到我那里去吧。”杨晋北抚着杨晋南有些冰冷的手道。
杨晋南点点头,眼神开始有些迷离,仅仅是听杨晋北讲几句话,就已经疲惫不堪了,眼见杨晋北的嘴唇开开合合,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陈医生看出他体力已经支撑不住了,便带晋南出去让他好好休息。两人走到门口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朝病房里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