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等人跪送,等囚车走远了,才站起来,说:“薛大人一定死不了!”田七郎问为啥,掌柜说:“你们看,他不喝我这升天的酒啊!”
田七郎说:“换了我,我也喝不下!”
掌柜的看着囚车远去,自言自语:“没事!一定没事!”
“他要有事,怎么办?”
“我给你涨两个月的工钱!”
“那他要没事呐?”
“我给你涨四个月的工钱!”
田七郎忙说:“那他还是没事吧!”
刑场中央设了一个坐席。因为薛仁贵曾是有功之臣,临刑可以有个座位。他下囚车,到席位上坐下来,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午时三刻到来。大雨变小了,雨水纷纷落在身上。一生的荣辱,也像这雨水一样纷纷散落。
主审兼监斩官蓝宏三十出头,身材瘦削,神色庄严,也等着午时三刻的到来。突然蓝家的仆人满头大汗地冲到蓝宏面前,躬身行礼。蓝宏骂道:“大胆奴才!你敢擅闯刑场吗?”
仆人忙说:“回老爷,奴才不敢,实在是夫人难产,教奴才来寻老爷。”蓝宏惊得站起来,问:“夫人现在怎样?”“奴才不知,只是夫人身边的丫头着急忙慌地教奴才来寻老爷。”蓝宏脸色一下子白了,呆立片刻,还是坐下来,说:“你先回去,吩咐好好伺候夫人。老爷忙完公事,即刻回去。”仆人没料到他不回去:“老爷,夫人……”蓝宏烦躁地让他走了,自己看着刑场,拉了拉领口,问差人时间。差人答刚到午时。
满场百姓人头攒动。在刑场一侧,张之喜捧着郡主的牌位,领着十来个成亲王府的小厮丫头,个个戴孝,等着午时三刻观刑。
刑场上两个刽子手,半披着红袍,手持大刀,脸上都红扑扑的,老远都能闻到酒气。蓝宏怪他们喝酒误事,觉得应该责罚。刽子手可不这么想。今天杀的是平辽王,不喝点酒壮胆,哪敢下手!
刽子手甲跟薛仁贵交流:“大人,不好受吧?呵呵,都这样,等死都挺难受的,习惯了就好了。呵呵,呵呵呵。”
刽子手乙:“去,去,去,说什么呢?大人,咱不听他的。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还当国家的大将军!”
刽子手甲又说:“王爷,我昨天烧了一晚上纸钱,不单给您烧,还给阎王、判官、小鬼儿都烧了。都给您打点好了,您只管放心上路就是了。”
乙说:“对对对!我还特地给我先父上坟,请我先父多照应着您。我先父去了有二十多年了,算起来,也是老资格了,有他照应,您就放心吧!”
甲说:“是啊,是啊,咱们有钱有人,您就放心吧。”
薛仁贵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多谢二位费心了。”
甲乙同声说道:“哪里,哪里,您可一定得往心里去啊!”
那边,蓝宏又问:“几时了?”差人道:“午时!”蓝宏惊问:“还是午时?莫非日晷坏了?”差人道:“大人,阴天下雨的,没用日晷,是滴漏。还没滴几滴呢,你连着问,可不就不走了吗?”蓝宏忧心忡忡,看看天还在下雨,又冷又心烦。过了片刻,他终于等不及了,下令准备。
蓝宏宣布道:“薛仁贵打死郡主,辜负圣恩,死有余辜。本官奉旨监斩……”
薛仁贵大声道:“薛某光明磊落,绝不会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今日有死而已,蓝宏,你不要用这欲加之罪,污我名声!”
蓝宏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薛仁贵冷笑:“薛某纵横疆场,杀人无数,有今日之祸也是天理循环。蓝大人,报应不爽,好自为之。”
蓝宏不再废话了,下令点炮。“哧———嗙——”一声,第一支追魂炮响了(注:民间版本这里是点了追魂炮,但是唐代应该还没有炮仗。小说家言,请读者不必深究),震得蓝宏很窝火,叫道:“轻点!”
Scene5.
下过雨,长安路面全是积水泥泞。韩漠很郁闷。头上顶着锅盖也确实有损市容,但也比不顶强吧。胡闹嫌不像话,把锅盖狠狠地推开。韩漠抬头,雨线绵延不绝地落到视野中:“淋就淋吧,反正不是酸雨。”
他毫不内疚地把锅盖顶到自己头上:“长官,这不就是程府吗?咱到了,进吧,别老在门口转悠了。”胡闹不住地咳嗽:“你没看见那两个小贩,都贼眉鼠眼的。你看那个卖东西都不收钱。”
“您是城管啊?人家摆摊,关咱们什么事?”
“你去引开他们,我过去拍门!”
韩漠觉得他烧糊涂了,没办法只好过去买东西。
胡闹刚要冲,程府大门开了,程虔宗扶着父亲程铁牛出来了。他们身后跟着十数家人都穿着孝服,扛着棺材,大哭着出门,自然是要去给薛仁贵收尸的。胡闹正要上去说话,忽见一人气喘吁吁地冲到大门口。程虔宗喝道:“什么人?找死啊!”那人扑通跪下,喘着粗气:“将军恕罪。学生徐龟蒙,是监察御史蓝大人的幕僚。冤枉啊!”
程铁牛不耐烦,喝道:“有冤找有司申去!让开!”
“将军息怒,不是学生有冤,是平辽王薛大人有大冤!”
程铁牛瞪了眼:“什么?快说!”
“屈打成招!薛大人是冤枉的!”
程铁牛一听,大喊一声“快”,跳上马领人直奔刑场。胡闹一看,拔腿就追。
门口只剩徐秀才,见他们去救人了,长出一口气,站了起来。那俩小贩扔了货担向徐秀才撞过来。韩漠追上去,用锅盖在他们后脑上一人猛砸一下:“你们什么人?想干什么?”俩小贩冷不丁被砸得晕头转脑,掉出怀里的刀,转身就跑了。徐秀才吃了一惊,忙向韩漠道:“多谢壮士相助。”韩漠说:“别客气,徐秀才,你不是来赶考的吗?怎么到了蓝御史府上了?”徐秀才问:“你怎知我进京赶考?”韩漠说:“真是‘某人多忘事’。在您老家凉州,一个小饭馆里,我跟您同桌吃过饭。”
徐秀才想起来了:“噢,原来是韩兄。恕我眼拙。我进京时已误了时间,多得同乡旧友蓝大人对在下青眼有加,邀我去做了幕僚。”
韩漠惊问:“那你还揭发他?”
徐秀才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蓝大人于我有恩,乃是私交。他奉旨审案,却偏袒原告成亲王,对薛大人动大刑要屈打成招,这是有违国法。他本来刚直,这竟是怎么了。居然还要派衙役来杀我灭口。哎……”
韩漠说:“先别说这些了。你快进程府躲着,别露面了。将来出来作证。”
“正是!我得留着有用之身,好仗义执言。”
徐秀才刚要进程府,就被看门的家丁赶下来。韩漠凶神恶煞地冲家丁吼:“呔!你们这帮奴才听着!这位先生是你家主子的贵客!回头你们家主子找不着人,知道是被你们撵走的,一定宰了你们!”家丁们被唬住了,徐秀才进门房等着。
这帮混球,欺软怕硬,不骂不行!韩漠这才往法场赶。他一边走,一边琢磨徐秀才的话,这蓝青天赫赫有名,怎么会这么二,敢对封疆大吏屈打成招呢?徐秀才说的是真的吗?”
与此同时,程铁牛、程虔宗父子正率众向刑场冲锋。程铁牛一边挥着板斧,一边狂喊:“让开!让开!”
百姓们大乱,都嚷着:“快让开!响马来了!”有个小孩正摔倒在路中央,哇哇大哭,直喊爹娘。
程虔宗急忙带住马。程铁牛狠狠一鞭抽到马后胯上,从小孩的头顶飞了过去,然后看见对面来了一行车马,他挥斧狂呼:“让开!”
对方两名侍从拦他道:“放肆!敢冲撞驸马都尉秦大人,还不让开!”程铁牛一听是秦怀玉,双手一使劲,硬生生地把马勒住,大吼道:“秦哥!快出来!”
秦怀玉撩开车帘,一看是他,笑道:“贤弟,你怎知我今日回京复旨?劳你来接,呵呵,等我进宫回来,再去你府上。”说着放下帘子,准备命人启程。
说话间程虔宗也到了,顾不得礼仪,喊:“秦伯父,快出来!爹和我给您报丧来了!”
“哧—嗙——”第二支追魂炮响了,整个长安城为之一震。
秦怀玉忙掀开车帘,问:“什么?”程铁牛这才把气喘匀了,说出整话来:“大哥薛仁贵今日处斩!”秦怀玉一听,从车里跳出来:“什么!”程虔宗道:“今日午时三刻薛伯父问斩。我们先去法场救人,秦伯父您快进宫求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