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放满一瓶,鸢时就拿早已准备好的药粉给穗禾止血。而穗禾则缩成一团,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包扎好的手腕,杏花眸里擒满泪水,欲落未落。
鸢时将那瓶血小心翼翼的贴身放着,而后星夜离去。屋内,独留穗禾一人抱着膝,头伏在膝上,看不清她是喜是悲。
风早已停,而屋外高木一阵微不可查的声响透过夜色入了穗禾的耳中。她抬起头,面上挂着笑意,一切都如她所愿,润玉驾驭娴熟轻功紧追鸢时而去。
只不过,穗禾希望润玉以为离火教的圣女是花锦觅;而润玉想弄明白的是,大火过后的这三年,穗禾究竟去了哪。
这武林之中,无人不知离火教,那是最大的魔教,而离火宫的圣女更是神秘,她每次出现在大众眼前都是头戴幕篱,因而鲜有人知她容貌、年纪,而她的鲜血可以让人功力大增,更有甚者传言离火教圣女长生不老,她的血可以保青春永驻。
传言有真有假,圣女常年被烈性毒药浸润,确实可以增长功力,可被毒药浸润多年的人,寿数只会低于常人,长生不老永葆青春不过无稽之谈。离火教教主阴焱为了蛊惑人心,收服更多信徒,才会这般任由传言扩散,所以江湖中人都不知道离火教圣女已然更迭多位。
而穗禾之前的那位圣女,不过刚刚继任圣女半月,就被穗禾一剑封喉。
月上中天,星罗棋布,夜色更深了,烛火已然结起厚厚灯花。穗禾弹指一挥,烛火摇曳,灯花已落。
一抬眼,鹤梅已经回来。
“鹤梅,你回来了。”穗禾轻笑着,轻轻摸着自己的耳垂,这是她常年以来下意识的动作,她什么都变了,唯有这个下意识的习惯很难改掉。
鹤梅点了点头,走到穗禾跟前,看着她手腕上的新鲜伤口,那包裹伤口的白布药条不知何时被她解了下来扔在一旁。
“你总是不好好包扎,这才留了手腕上这一道道的疤。”鹤梅边说着边给穗禾重新包扎。
“女悦己者才为容,我早已面目全非,多一道疤少一道疤又有什么所谓呢?”穗禾说着就要扯那碍眼的布条,鹤梅可没让她如愿,一直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扯。
穗禾反抗无果,便随鹤梅去了。“隔壁的花锦觅和乔旭凤如何了?”
“乔旭凤落下山崖,死里逃生,花锦觅照顾他多时,现在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我已经在花锦觅身上种下迷魂蛊了,你不用担心。”鹤梅说完,看向穗禾,有些话想问却又没问。
穗禾知道鹤梅想问什么。一开始,就是穗禾设计让乔旭凤落下山崖要取他性命,以报当年大婚之日羞辱之仇,也好让太微先尝尝丧子之痛。不曾想他命大,落下山崖,被正在河边嬉戏的花锦觅用百花谷的秘药香蜜吊着旭凤一口气,救了他一命。
也是因为这一茬,乔旭凤就这么对花锦觅动了情。这么想来,穗禾对旭凤那十多年的情分倒似个笑话。
穗禾爱旭凤吗?
爱他确实谈不上,可她当年确实真心喜欢过,真心信任过,真心想过要与他携手一生。可就是他,将她的真心肆意践踏,在新婚当天弃她不顾,只凭一面之词,表面所见就剑指于她。这样的乔旭凤,与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不过一丘之貉。
花锦觅武功极差,又是偷跑出来的,身边根本没人,穗禾大可继续取了旭凤性命。可她没有,而是一面让花锦觅与乔旭凤日日夜夜朝夕相对;一面自己借了花锦觅的脸去接近乔润玉,事后再对花锦觅下蛊,让她产生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些的错觉。
“鹤梅,杀一个人很容易,而将他所珍视的一切一点一点在他眼前毁掉,让他众叛亲离、身败名裂,这才叫人痛快,这才能报我宁家阖族之仇。”
那日穗禾看见锦觅身上的香蜜,便知道她是百花谷的,再顺蔓摸瓜那么一查,才发现这锦觅身份真是不一般呢——昔日武林第一美人,前任百花谷谷主梓芬的亲身女儿。
只不过,她父亲是谁,就有待考察了。当年花梓芬与凌霄山庄少庄主乔太微、洛湘府的少主洛霖那故事可真是精彩极了。
若是洛霖之女,乔太微要是对她生了什么别的心思,那这昔年好友会不会反目成仇呢?要是乔太微的骨血,那就更有意思了。兄弟两爱上同一个女子,偏偏这个女子还是他们的亲妹妹。
想着,穗禾便笑了,笑着笑着,泪就毫无征兆的挂满脸颊。
若只是杀了那一两个人,怎么能说是报仇了吗?他死后依旧名垂千古,有人为他立碑祭奠。可宁家合族几百口人呢?尸骨无存,具为焦土,声名尽丧。
让乔太微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手足相残,至交好友系数背叛,将他所以见不得人的事公之于众,让他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受万人唾弃,那才是真正的报仇。若只是他的区区一条贱命,不值得穗禾大费周章的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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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月上中天星辰满空到月沉西方天青云白,鸢时马不停蹄的一直赶路,润玉则一路尾随。
原本花红柳绿,枝繁叶茂的景色渐渐消失,慢慢的只余漫天的黄沙飞舞,戈壁滩上只有零星枯黄草木。
风沙迷的人睁不开眼睛,鸢时似乎察觉到有人跟踪,东拐西绕,待风沙狂风停息,就只见天边发白的烈日,和数不尽的沙丘,不辨东西,不知南北,更不见鸢时。
虽然没有追上鸢时,但观这周遭环境,还有穗禾割腕滴血,润玉已然猜到,三年前在大火中死里逃生的穗禾走投无路,必定去找了她兄长宁稷的至交好友第五符,经他引路,进了离火教,成了圣女。
那个传闻血可助长生可涨功力的圣女。也就是说,这三年来,她总要像昨晚那样时不时的放满一瓶的血。手腕上的疼痛必然也比不上心里的痛,润玉都不敢想象,穗禾午夜梦回之时该是多么的绝望与痛苦。
一阵春风过,柳絮飘飘扬扬,随着清晨的日头一同穿过窗台,落在还在熟睡中的穗禾身上。
云纹雕花的床榻,穗禾一袭淡蓝色凤羽暗纹湖绸寝衣,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日光与柳絮正好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眼边痒痒的,还有日光热烈的感觉,穗禾下意识的摸了摸眼睛,迷迷糊糊的爬了起来,靠在床头。
柳絮落在了穗禾的掌心,她举起手掌,轻轻一吹,柳絮在朦胧的阳光下飞舞,散着金光。穗禾笑了,右脸上的粉色肉蚯蚓更是拧在一处,与左脸倾的城绝代对比更是鲜明。
昨天睡的可真好,一向要靠毒娘子药物抑制梦魇的穗禾,不依靠药物竟然也能一觉到天亮。
果然,是人的心情好了,睡得也好了嘛。
穗禾坐在梳妆镜前,拿着眉笔勾了一个淡淡烟蹙眉,镜中人清秀可人,眉心一点淡淡朱砂痣,与烟蹙眉相得益彰,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繁华热闹的大街上,酒肆商铺鳞次栉比,车流如水马如龙,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穗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立在阳光之下,穿梭于这拥挤的人群之中,感受平凡人的日子了。
不远处,一男一女玩闹嬉戏的很是开心。女子一袭水莲缠枝花交领大袖襦裙,云髻上不过点缀几枚水晶花钗,姿容清丽,娇俏可人,回眸一笑,世间霎时无颜色。她的手上拿着一大把糖葫芦吃的正开心,在她的云鬓花钗之中,一枚金色凤钗在日头下闪着淡淡金光,显得尤为突兀,扎人眼。
橙吉祥纹金色大袖,青丝被凤纹金簪高高束起,不同于乔润玉的芝兰玉树、高雅绝尘,乔旭凤浑身上下都透漏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张狂与自负。
可偏偏这样不可一世,张狂自负的人,看着花锦觅的眸子里,却只剩下对常人没有的温情与宠溺,就连宁家血脉独有的,只能赠予未来偕老之人的寰谛凤翎都已经送给了花锦觅。
当真是,非她不可呢。
穗禾自嘲的笑了笑,从他们的身边,擦肩而过。
锦觅依旧吃的开心笑得开怀,旭凤杵在一旁,直看着她发笑。金童玉女,郎才女貌,还真是养眼般配的一对呀。且让你们开心些时日吧。
这凌霄山庄,马上就有好戏上演了。
旭凤看着眼前明媚阳光的女子,只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锦觅蹦蹦跳跳,一眼看见城门口凌霄山庄的寻人榜,只觉得上头的人很眼熟,她吞咽着东西,口齿不清的道:“凤凰,这上头的人好像你呀,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