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的话,就会让我陷入极端被动的境地,甚至会有生命危险对吗?”
陆逊的话让朱然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您心里都明白,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对此陆逊解释说:
“事实上无论是鲁王还是全公主,他们都不可能如愿,或者说他们只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朱然并不明白陆逊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便追问说:
“丞相此话何意?”
“陛下虽然十分喜爱鲁王,甚至于起初居然让他和太子同住于一宫,就连俸禄和所享受的礼仪都完全一样,难道他真的不清楚这么做会引起两党之间的争斗吗?他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故意这么做,为的就是利用这个机会来让他有理由对付一股他从统领江东以来就始终忌惮的势力……”
听陆逊说着这些的朱然越来越觉得毛骨悚然:
“到底是什么样的势力……”
陆逊笑道:
“那就是江东本土的士族阶级,想必你也知道江东先前最大的四个家族,陆、朱、张、顾都是扎根江东的士人大族,他们甚至比入主江东的孙策根基都要深厚,彼此之间盘根错节、互为表里,而我陆家也是江东四大家族之中实力最强的,这间接成为了孙策攻伐我祖父陆康的理由。孙策去世之后,羽翼未丰的孙权对江东四大家族采取了安抚和重用,比方说前期的张昭和顾雍等人,包括后期的我。”
在陆逊的叙述之下,朱然总算是有些明白了:
“后来陛下称帝之后,认为自己的势力得到的巩固,难怪他才会疏远张昭、将顾雍发配到交州,连时任上大将军的您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参与过对外战事的决策,反而重用诸葛恪、滕胤等非江北人氏,目的就是为了要培养区别于江东本土士族阶级的力量。”
包括此次“窃听事件”的内幕,陆逊也能大致猜得出来其中的玄机:
“陆胤白天来告诉我,说宫中有人偷听到陛下想废黜太子改立鲁王,太子甚为惶惧,所以特地派他来向我求援,我了解太子是没有这个胆子敢在陛下身边安插内应的,这名内侍恐怕不是鲁王就是全公主所设下的诱饵,目的就是为了陷害太子和我,全公主又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只要我有所动作,她就会利用这个机会彻底将我打入万丈深渊……”
随即朱然就想到了身为江东四大家族之中,地位和声望都最高的陆逊此刻正凌驾于军政大权之上,正所谓高处不胜寒,孙权是绝不容许他长时间保持“出将入相”这种身份的,再加上全公主又不停的在孙权身边进谗,这样下去陆逊几乎是没有一丝活路了,于是他一把抢走了陆逊写好的奏疏: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让你做出这样危险的事情来。”
陆逊边笑边摇头:
“看样子你还没有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态势,就算我这次保持沉默选择置身事外,还会有下一次的陷害和栽赃,我又不是什么都能未卜先知的大罗神仙,怎么能够次次都能够躲得过呢?再说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早就厌倦了朝堂之上尔虞我诈的生活,现在的我就像是当年曹操身边的荀彧一样,已经没有办法再为吴国建功立业了……”
(七)
一听陆逊拿荀彧作自比,朱然的心生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不安,因为荀彧和曹操晚年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虽然他的死因仍旧是个谜,但决然和曹操脱不了干系,如今陆逊这么说,显然已经透露了他想要效仿荀彧的决心了……
“不行!”
想到这里朱然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企图制止陆逊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
“我怎么好像看到一个毫无生气的垂死老人,昔日在猇亭大败刘备的陆逊、石亭一战智破曹休的陆逊、襄阳撤退戏耍曹爽的陆逊到哪里去了!吴国可以没有我朱然,但是绝对不能没有你陆伯言!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够和司马懿并驾齐驱?”
看着朱然如此慷慨激昂的样子,了解他人品的陆逊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反而毫不在意的和他开起了玩笑:
“我今天六十三了,本来就是个垂死老人了嘛……”
说罢陆逊站起身步伐轻盈的走到了窗边,凝视着他多年来精心栽培的茶花,动情的说:
“再说,我也不想和全公主去争斗什么,记得之前我偶然遇到元放先生的时候,他就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才比天高错春景,了却恩怨方恨迟。凤雏落坡鸾英起,功成名就不过十。’现在想想也对,六三相加得九正应了他的话,也差不多该到我人生的终点了……”
最后,陆逊不顾朱然的反对仍旧将自己力保太子孙和的奏疏派人送到了建业,孙鲁班和孙霸得知之后欣喜若狂,他们认为陆逊实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之下中了他们的圈套,丝毫没有察觉到陆逊想要一心求死的意志。
孙权看到陆逊的奏疏之后也是勃然大怒,在孙鲁班和孙霸的暗中怂恿之下,他当即下诏将牵涉此事的陆胤和杨竺等人全部收押审问,对于陆逊他却没有按照孙鲁班和孙霸所希望的那样去职查办,而仅仅是下诏口吻严厉的责备陆逊,这令他们大感失望和意外。
收到孙权的责备诏书之后,陆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十分平静的从传诏官员的手中接过了诏书,随后就把自己关在屋中再也没有出来过。
公元245年(魏正始六年、吴赤乌八年),在连续多日未曾进食的情况之下,陆逊于同年的三月十九日离开了人世,终年六十三岁……
陆逊死的那一天,他那时任建武校尉的儿子陆抗正在武昌城外巡查,得知陆逊的死讯之后,他丢下了手中的军务急忙赶回家中料理丧事,遵照陆逊死前的遗愿,希望自己能够葬在吴县故居旁,并且将自己亲自栽种的茶花也移种到墓地旁。
似乎是陆逊的突然死亡给了孙权很大的刺激,他没有想到陆逊居然会选择一死来换取安宁,这让他的心态发生了扭曲,于是开始下狠手对支持太子的江东士族进行了重重打击,以至于顾谭、吾粲等人先后下狱,最终吾粲死于狱中,顾谭遭到流放。而为了在太子的问题上留有余地,孙权对于非江东士族出生的□□则采取了宽容的处理方式。
除此之外,诸葛恪、步骘、全琮等支持鲁王的人全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升迁。
事后孙权认为陆逊之所以选择死亡,是为了向世人彰显自己的正直而达到讥讽孙权的目的,因为当时陆逊在朝中拥有极高的人望,而且与群臣之间的关系也相对比较融洽。
为此孙权以有人举报陆逊在任期间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为由,派人去武昌陆逊家中搜查,结果却发现陆逊的家中并没有多余的财物,这让孙权有些下不来台,最终只好下诏令国府拨付了陆逊的殓葬费用,并且准许陆抗承袭陆逊生前的爵位,借以来挽回自己的面子。
然而这依旧没有消除孙权对陆逊的怨恨,他趁着陆抗运送陆逊的灵柩回吴县安葬之后,返回建业谢恩的机会,拿出了杨竺诬告陆逊的所谓二十条罪状,当面责问陆抗。
令孙权没有想到的是,头一次见到吴国君主的陆抗居然一点也不感到畏惧,反而非常从容的对这些强加在陆逊头上的罪名逐条予以反驳,在他那有理有力有节的对答之后,孙权倒是有些没有话可说了。
就在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时候,陆抗突然间声泪俱下的跪在地上对他说道:
“陛下,家父一生为官清廉,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他之所以会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正是为了能够安陛下的心,进而安定整个吴国啊,还请陛下明鉴!”
这时的孙权才猛然意识到,陆逊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份深受孙权猜疑,是会对孙权及吴国后世君主产生巨大影响的人,身为君王的孙权是绝对不允许功高盖主这种情况长久存在的,可孙权又不想背负杀害开国功臣的罪名,所以陆逊才会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成全他。
想到这里,孙权不禁感到有些自惭形秽,他起身走到陆抗的面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你父亲是对朕和吴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现在虽然他去世了,但是他作为他仅存的独子还活着,况且你母亲也是我的侄女,论关系我还是你的舅公,以后我会好生重用你,希望你像你的父亲那般,继续为我吴国的进取而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