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水彩毕竟各种事前准备很麻烦,需要时间让颜料乾掉、真的有什么突发状况也不能第一时间拿其他东西盖上去掩饰,要是再发生像上次一样因为画技不够而被误解的情况,晴己也觉得不太好,之后都是用类似彩色铅笔或蜡笔之类的东西进行绘画──幸好学校美术课什么都教了一点,为了应付课程需求不知不觉也买了很多种绘画工具,晴己也不需要为了这件事而特地跑专门的商店一趟。
──总觉得刚才虽然想通了不知道会更好的事情,但也讬这样的福看到了足以日后反覆回忆的好画面。
晴己回想起刚才第一次被谁摸头的春树一下子有点懵、少见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神情,嘴角又不禁浮起笑意。
刚才,晴己在刹那间忽然意识到或许他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就是他身边其实并没有真正站在他这边的人,以为有的也是抱着其他心思、基于歉疚或者是其他理由才对他表现出关爱与怜惜的对象。
说实话,这个闪电般从脑中划过的念头让他产生了近乎绝望的情感,就像是一夕间他一直以来的认知所构成的世界开始碎裂崩塌一般──在不敢去回想过去认为美好的回忆中有多少其实是他自己误解而美化过的场景的同时,却也确信了他曾深信的一切或许都是由谎言的补钉拼贴打造出来的假象。
在心里因为这个不察觉或许会更幸福、『自己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孤立无援』的这个真相而崩溃之前,他留意到他身边现在还有一个、或许是唯一一个哪怕去责备被所有人袒护的初鸟也要替他说话的对象──这件事情对他而言,是一个让他免于因为察觉这件事而心灵彻底崩坏的救赎。
就算春树似乎并不明白这点对晴己的意义,但也正是因为他不明白,他和晴己站在同个阵线的想法才显得纯粹而又真挚,让他难以去怀疑其真心──也因此,才有了得救了的感觉,才会因为掩饰突然急转弯的心情而涌现的莫名泪意、突兀地笑了起来。
也因此,他想要铭记这种被推入深渊后又突然获救而在此时产生的心情,或者说他不能忘记他此刻内心因为这个变故而产生的变化──再加上春树被摸头时的表现又那么可爱,晴己才想要画下来,将此时此刻的一切保存。
翻出了本子以及彩色铅笔,晴己打开来开始画图,春树似乎也读取到了晴己想做什么、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感觉到这点又让晴己唇畔又浮现隐约的微笑,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头略微晕眩带来的慵懒倦怠感中移动着笔尖慢慢描绘想画出的场景。
晴己也在猜想此时身体的不适是不是因为刚才精神上的冲击与因此产生的疲惫导致的连锁反应,他现在的身体比小时候健康很多,不再需要连吃东西的时间与种类都被严格管控,但认真来说还是容易被归类为偏虚弱的人,这种不明原因、但疑似因为疲倦而有的不适对晴己来说也不算是稀罕事──只不过比起小时候那种身体似乎都快变成不是自己的东西般难以描述的痛苦,类似现在这种程度的不舒服轻微得多,甚至晴己还觉得这种状态算是轻松。
……只不过再恶化之后就会渐渐开始难受起来,画完画之后就先睡一下吧。
晴己画到一半,正开始分神思考画完后的事情,就听到门口那边传来两声规矩的敲门声,同时宇津木『晴己君,你在房间里吗』的询问声从门外传来。
「……我在,请进吧。」
平时的话晴己并不讨厌有人找他,而且他也渐渐习惯待在这里时做什么被谁的打扰而中断的事情了,但虽然因为春树的存在而情绪基本平复下来了,晴己还是暂时不想要见到研究所他现在与未来都熟识的那些人,只是晴己的心情也没有差到会因此表现出明显的抵抗态度、或是把自己关起来拒绝接触他人的程度,最多只是看见熟人的脸内心会产生轻微的忧郁感罢了,还是不想太让人担心的他还是放下笔并阖上笔记本、应了一声。
「打扰了──你的脸色不太好,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宇津木打开门,看见晴己后就立即注意到他的状态,稍稍皱了下眉头后,可能是他看晴己的脸上呈现的状况还没有糟糕到让他焦虑的程度,他带着关心、但没过份忧虑地问了一句。
「嗯,大概是早一点在外面晒太久太阳了,晚一点睡一觉就会好多了。」
晴己也微微扬了扬嘴角、做出柔和的神情温声回应,大概是他已经习惯了在不想笑的时候露出类似的柔软神态,他不用耗费太多精力就自然做出了一如既往的表情来应对他人──察觉到自己居然这么擅长伪装自己、而且还是几乎是反射性地做到这点之后,晴己一方面是觉得这个发现让他惊讶、但一方面又一股莫名的悲哀从心底涌上。
「晚饭吃得下吗?要不要请厨房的人煮一点比较好消化的东西?」
而让晴己不知道是该感到安心还是失望的是,宇津木果然没能看破他装出来的平静态度底下隐藏的真正心情,似乎相信了晴己此时不太有精神单纯是因为身体不适,确认般地询问道,同时在晴己身边的椅子坐下。
「晚餐应该没有问题,也不用麻烦厨房了,我和其他人吃一样的东西就好,只是量再比平时稍微少一点就可以了。」
晴己笑了笑,也和往常一样做出答覆──但可能是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的心境的影响,以往这样让他觉得自己被关怀、而感到温馨而平静的对话,此时对他来说就像是两个人在不同空间向对方投去话语般,连对方是否听到的和自己投去的内容是否一致这点都无法确认的对话,只给他一种空虚的感觉。
明明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样相处的,但就只因为发现了一件事情,晴己就开始无法以和以前相同的眼光去看待了──即使晴己知道这可能只是他现在状态不好而产生的短暂错觉,他等现在除了面对春树以外的人都有的这种接近心灰意冷的心情平复之后又会恢复常态,但这种感觉让他还是有些难过。
而为了不让这种以前能让自己感觉安稳又温暖、此时只给他一种莫名难受感的日常对话继续下去,晴己主动切换了话题,问道:
「德幸先生,您来找我有事要说对吧?您直接说出来也没关系的,我的身体状况没有那么严重,您不用顾虑太多我这边的情况。」
现在的晴己不能说自己完全了解未来那位宇津木大人,但这位年轻又相对青涩直率的青年宇津木相处多年之下,他也算稍微了解了对方的一些事情──宇津木本质上来说和他一样都是不太擅长随意闲聊、有点沉闷内向的性格,除了有事或是前有准备一个想谈论的主题以外,他不知道该怎么随意的找人闲聊或是漫无目的地闲话家常,哪怕经过了司祭职业的磨练、现在对外宇津木已经能抬头挺胸地把『神之爱』或『至高天』加入话语中以符合身分的口吻侃侃而谈,但对内他还是没骤然变成原田那样健谈又辩才无碍的聊天高手,即使是对晴己,更多时候比起无聊想找个人陪着打发时间,还是有事才会来找他谈论。
而晴己也没有猜错,宇津木闻言沉默了一下,脸上似乎有些难为情般微微绽了点苦笑,叹气着承认了这点:
「还真是瞒不过你……是这样子的,早一点,原田先生找我问了关于你的姓氏的问题。虽然我姑且是敷衍过去了,但原田先生他一向都很敏锐,我总觉得他好像察觉到了我言不由衷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所以想说至少和你说一声。」
大概是把这件事情视为自己的失败,宇津木说的时候绷着嘴角的表情接近凝重,而晴己也或多或少猜到会这样,虽然没料到原田这么快就单刀直入地抓着『阿藤』这个晴己名面上和他的家庭有微弱联系的姓氏和宇津木进行询问,但自从他从宇津木那边大略听过原田家庭背景后,就猜到了原田不可能放弃『他们两人有血缘关系』这个猜测、单纯把晴己当成恰好与自己长相相似的少年,知道这件事情后他的态度也还算冷静。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假如我们谁也不正式承认这点,原田先生在怎么样确信也都只是猜测而已,您别太介意这件事,毕竟我们两个人的样貌太像了,谁看了都会怀疑我们间的关系──或许当初我不应该选择『阿藤』做为姓氏的,现在才这样让您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