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把心底想说的话诉说出口,晴己直直看向宇津木的脸孔──不知何时,他们间身高的距离已经拉近到无需仰起头就能望着彼此的距离了,或许也是宇津木本该逐渐放手让晴己试图独当一面的时候了,但就算是如此,晴己也不希望是以这种方式让他离巢独立,所以,他的眼神认真而真挚、同时也传递着不容回避的讯息凝视着眼前的人,难得执拗地追求他想知道的真实答案。
「告诉我吧──到底您为什么想把我推远、到底是什么让您决定疏远我,不说出来的话,我今天是绝对不会让您离开这里的。」
第94章
明明是先出口伤人又更加年长成熟的一方,但此时双方对视几秒过后,反而又是宇津木先有些狼狈地又避开了视线,他闭上眼,深呼吸过后,似乎也放弃继续挣扎或是讲出扎心的话语试图让两人关系一刀两断了,他再睁开眼后,脸上虚假的讽刺笑容消散无踪,取而代之是让神色黯淡得接近阴郁的深深疲惫,语气也少了刻意营造出来的尖锐与冰冷。
「……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无力保护所有想保护的对象罢了。顾问的事情也好,最近实验室开始发生的异常也好,创以及其他人的事情,都让我开始没有自信可以凭自己的力量让我想守护的人不受到任何伤害──」
语气沉重而又低微,断句间微弱的颤音透出了与脸庞上相同的疲倦、与内心负荷不了现实的苦痛,宇津木自嘲地弯了下嘴角笑了下,他紧接着望向晴己的目光变得很认真、接近于严肃,他不带丝毫玩笑地开口说道:
「晴己君,你离开这里吧──赶在我真的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而无法继续保护你之前,赶紧到阿卡夏之民无法触及的地方。这里的异常变化,我大概猜到了和创最近的精神状态变化有关,你和创的联系是我们之中最深的一个,我担心你会是第一个也被扯着状况恶化的人,担心到甚至无法用正常的态度面对你──逃走吧,晴己君,逃到创的影响力无法触及的远方去,至少离这里远一点的话,你的安危就有比较高的机率能够保全,我也不用因为担心你而无法周全地去做其他事情。」
──为什么,这里的大人、不、不管是过去的父亲还是现在的德幸先生,都认为我只要逃走就不用再去担心了呢?为什么都认为我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丢下他人不管、甚至牺牲他人后带来的获救呢?
听到了宇津木刚才隐藏没说的真心话,哪怕知道宇津木是为他着想才这么说,但晴己脑中似乎闪过了当初那个雨夜中父亲的原田死命地呼喊着让他逃跑的声音,让他完全笑不出来也无法因为知道了真正的理由而释然,只是莫名一股悲哀与怒火夹杂的深沉情绪涌上,让他不知不觉咬紧牙关,也让春树出现在身畔忧虑地望着他,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再分担一些他的情绪般微微举起手、但又因为晴己在心中制止而放下手臂。
「抱歉,德幸先生,请让我拒绝这个提议──我不会扔下你以及其他人逃跑的,就算会死还是如何,我也想和我在乎的人待在一起、直到最后一刻来临。我不想再扔下谁私自跑到安全的地方了,即使身体安全了、但我的心灵却会因为这个选择而不断被折磨,这种感觉我已经受够了,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晴己静静地和宇津木对视许久,等自己的情绪被控制下来、不会因为一时激情而失控后,才平静而坚决地做出了他的答覆。
确实,在想到顾问可能为了脱离这里而诈死逃跑后,晴己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哪一天初鸟想要再次干涉他们时、他也用类似的方式带着春树假死逃到初鸟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外,只是一想到这样一来阿卡夏之民中真心疼爱他的亲人长辈们都会为他而难过,以及觉得或许还没到被逼得非离开不可的时机,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因素,他也只是按捺住这个想法并把这个念头当作是备用的计画留着不用,而没决定付诸执行。
但即使有考虑过,晴己却不想要像现在这样明明连什么样的事情都没发生,就因为自己的懦弱、以及大人的吩咐而没头没脑地逃跑,事后又因为当初的选择而失去的一切不停地后悔与忏悔、抱着沉重到几乎让人想吐的罪恶感与自我厌恶继续活下去──这种情况与心情,他只要体验过一次就够了,他并不想要重蹈覆辙,这次他并不打算像上次那样优柔寡断地遵从大人的吩咐而逃走、而是打算贯彻自己意志所指向的道路。
「晴己君!这可不是你可以任性的时候,你不算是这里的正式成员,只有你的话趁现在要离开还来得及。等到事情都结束之后,不管是来小姐还是其他人,你还是可以再见到面的,现在都交给我就行了,听话,先离开这里,之后再──」
宇津木似乎没想到晴己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态度叛逆起来,稍稍错愕一瞬之后他脸色就绷了起来,厉声说道。而晴己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语:
「不、已经来不及了,从我和春树合而为一、不、或许是从我在母亲肚子里孕育生命并继承了来自母亲身上部份的至高细胞降生的时后,我就已经和这里有了无法割舍的因缘与牵扯了──而且,德幸先生,您认为拥有至高细胞的我们和初鸟大人的联系是只要有足够的距离与时间就能简单切割的吗?如果是这样子的话,我和春树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早就断开了这种无形中的联系才对,但是我们还是能够听到并感受到他那边传过来的讯息与影像,这就已经证明了这点。」
冷静地说出了晴己真正把金蝉脱壳的计谋当成是废案而扔到一边的理由,晴己看着宇津木猛然怔住并流露绝望般的悲哀神情,心里有些不忍,也因此他放柔了语气,轻声说道:
「而且,我没有忘记,在最开始来这里没多久的时候,我说好了要成为您的支柱、陪您一直走下去的──因为您承认了我是您的家人并加以爱护,而我选择了以这种方式回应您的恩情,也想要像当初您陪伴着失去家人的我一样陪伴着您继续走下去,即使您对前路赶到迷茫、或是知道未来充满艰辛也一样。即使这几年中我也有过其他的愿望,但这个最初的愿望我一直都记得。」
晴己这么说着,也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做出这个决定的夜晚──那时候他压抑了情感与思考太久,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可以说是一时情感驱使的冲动与决定,但现在一想,也未尝不是那时候的他本能地就察觉了眼前这个人虽然想要支撑着初鸟、但他本身却没有人站在他身边支撑着疲累得快垮了却仍硬撑着挺直腰杆的他的人,这个人也是孤独的、也和自己一样是需要有人在旁陪伴支撑却缺乏那种存在的孤寂的人,所以他才做出了以这种方式回报宇津木对他伸出手、想要救那时候的他的这份恩情的决定。
而那时候的晴己虽然没意识到、但确实下意识地因为落水前的事情而对与自己相伴的春树有着一丝无形的隔阂,是之后再做出其他抉择后才原谅了当初的春树而真正再次重新接纳了他,最早的那个时候却是本能地意识到宇津木也是需要着自己的存在、自己也做出想要陪伴着他的那一刻,晴己在来到这个时间点之后第一次真正有了他与这个时间的世界有了联系、有了自己确实活在这个世界的实感、也燃起了一丝活下去的动力。
而宇津木也是第一个愿意倾听他的意志与想法、明确告诉他不希望他成为只听旁人话语行动的牵线人偶的人,过去不管是谁都只希望他乖巧听话、就算他表达了想法也以各种理由驳回或劝说,只有来到过去的现在这个年轻的宇津木让他想说什么就直说,并且总会对于他提出的各种事情与问题认真聆听并对待的──光是这点,宇津木对他来说一直都是在心底站着很特殊的位置,像是父亲也像是有点严肃的兄长,是很喜欢也很重视、想一直在一起的家人。
「那时候的您没有拒绝,也就是默认了对吧?既然那时候就答应了,现在也请别隔了这么久再反悔了──而我也不会反悔,不管接下来遇到什么事情,请让我们一起去面对,就算我帮不上忙、也可能只会让你分心,但我想至少我还能陪伴着您一路走下去,这样一来,就不会那么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