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泰略觉惭愧:“之前我还以为是她授意刘裕铎,故意逼我向景仁宫示好,可见是自作多情了。”
“这是记着仲永檀和老大的旧账,罢罢罢!不管人家认不认,咱们总是欠下了一份人情,有了机会还是要有所回赠的。”鄂尔泰夫人心说:景仁宫风头正盛,跟皇贵妃作对能有什么好处?等皇后咽了气,景仁宫就是名正言顺的主子娘娘,赶到那会子,张廷玉理直气壮拥戴既嫡又长的四阿哥,七阿哥还能有什么优势跟他争衡?趁着眼下机会借坡下驴得了!
然后,那国舅重磅出击,打出了终极一拳。
礼部上了一道不大起眼的奏折,肯请皇帝裁决一场涉及嫡庶礼法的民间诉讼。
泉州皇商徒钊,娶妻多年未生嫡子,经发妻建议,立庶长子徒枫为宗嗣,尔后嫡妻病故,徒钊续娶继室,于继室生子徒松后三年不幸亡故,今嫡子长成,得外家助,争揽族产家业,地方不能判决,经由巡抚上呈礼部,冀望礼部予以解析,礼部不敢滥言,又奏天子驾前,恭请圣人明断,以为日后之成例。
明眼人都清楚,这是七阿哥党向皇帝逼宫了。
弘历即下朝议:“你们都辩一辩吧。”
两方阵营立场明确:拥戴永琮的主张嫡庶有别,偏向永玺的认为父命不违,各说各的理,菜市场吵架一般巧妙的避免这种话题与当下的朝局扯上直接联系。
像争论“汤武革命、斩蛇起义”等是非对错问题的廷辩场景是没有机会看到的,这不是汉家朝堂,一不留神就会触动忌讳。你如果举例晋武帝因拘泥于嫡庶之别酿成永嘉之乱,那就有假借“五胡乱华”讥讽清军入关的嫌疑;如果过分强调嫡庶分伦的界限,皇帝的祖宗四五辈都要觉得脸疼,旁的不说,taizu太宗的元妃都没有得到祔庙资格,从太宗到当今皇帝,找不出一个元生子,你难道敢说庶出的没有继位资格?退一步讲,无嫡立庶的话也不能随便出口,人家理密亲王才是康熙爷的元后嫡子,你莫非要影射非嫡非长的的雍正爷得位不正?——答个“是”字,一户口本都不用活了!
庄亲王允禄略有偏向性地和稀泥:“徒钊因无嫡子立庶为嗣,也算情有可原的无奈之举,与弃嫡立庶之举另有区别,其后虽生嫡子,若因此见废无过长子,未免与父子伦常有所悖逆,徒钊既未更废嗣子,徒松谋兄,不但不悌,更加不孝,请皇上明鉴。”
和亲王弘昼本身是比较尊重嫡统的人,不等群臣对允禄的话有所回应,先已出班陈奏:“臣弟获蒙圣恩,曾署理藩院事务,曩与朝鲜陪臣闲话,亦知该国颇有此类案证,臣弟愚见,窃以为该当兼采其长,以为大清定例,请皇上明鉴!”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疯狂补习朝鲜王朝、日本德川幕府时代的历史,发现两个国家的宗法制都相当有意思,尤其是朝鲜,严格恪守《从母法》,庶子侧室的地位相当低,跟下人没什么区别;国王的庶子当了国王都不能尊奉生母为王大妃,这个位子必须是嫡母的(中国在明朝以前也是如此,可惜把这样好的制度丢掉了,否则哪里有慈禧老佛爷什么事儿)。本文中的徒家案例,其实就是在说朝鲜宣祖、永昌大君和光海君的关系,站在现在人的角度,我都不能给他们想到避免两败俱伤的解决方案。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五十七)
“大妇四旬无子,立庶为嫡可矣,庶子既承宗嗣,嫡子宕后而生,庶子之位,不因嫡子有所动摇。”寒苓略感吃惊,“有意思,和亲王怎么会想到这样的折中法子?”
四格微微笑道:“有更好的法子,咱们都不屑去用,索性从根脚上找找法子,堵一堵汉官的嘴也好。”
寒苓摇了摇头:“你别忘了,主子娘娘还不到四十岁。”
“皇家自然不同,真等到四十岁秘建皇储,那要留下多少身后隐患?皇上答应,宗亲大臣们也不能答应。”四格若有所指地说,“依照旗人的习俗,咱们四阿哥可不是他们口中的庶子。”
寒苓叹了口气:“皇上正值盛年,别说七阿哥还在襁褓,永玺不过刚刚读书,现在就扯旗争斗,图的什么劲儿呢?”
“您要与长春宫易地而处,大约也得和皇后娘娘一般,难以寻到安心之机的。”四格警告姐姐,“有一句话我得提着您,皇上改了主意不打紧,您可别替四阿哥推辞恩典,有了善心留在后头使用,善待七阿哥、重用富察氏都不叫事儿,千万不能把刀柄递到人家的手中。”
“我明白。”寒苓站起身来,“你做事也有分寸,我没有不放心的地方,我呢,不与人争,不受人欺,总归还有几年担惊受怕的日子要过。”
景仁宫的局势看似一片大好,很快就被人家从背后打了一招防守反击。
皇贵妃的同胞嫡弟讷里,不但豢养歌姬,甚至公然宠妾灭妻,为了维护外宅,当街殴打嫡妻郎佳氏,致使发妻晕厥小产,在整个京城中都酿成了极坏的影响力。
消息传到内廷,寒苓简直抬不起头来,崇庆太后公然训责:“我为皇帝生母,与母后皇太后并尊,虽然如此,未敢与宁寿宫比肩循次,辉发那拉氏不过是椒房新贵,莫非要步隆科多后尘不成?”
这件事的影响实在太坏。
讷里是娴皇贵妃的亲弟弟,他的一举一动不免与景仁宫甚至皇帝本人牵连影响,出了这样的事,舆论立刻会倒向皇后:姐姐狐媚万岁爷做了摄六宫事皇贵妃,受气的当然是生产未久的富察皇后,不怪弟弟能够宠妾灭妻,辉发那拉氏的家风原是如此,如果没有两宫皇太后压着,皇后母子怕是没有容身之地的。
自寿康宫领罪出来,寒苓气得咬牙切齿:“张雷,你领太医去奉恩伯府代本宫视疾,先把那贱人打死,再教讷里跪在他媳妇房外赔罪,你也不必回来,打二十板子守着他跪足一天一夜,敢要徇私,我连你一起罚了。”
张雷唯唯应承,又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咱们老爷夫人没处置如夫人,必然是投鼠忌器的意思,万一舅爷舍命维护——”
“那我就没他这个弟弟!”寒苓已然是气急败坏,“我是皇贵妃,整个大清朝不用理会我的人有哪些你心里有数——你再告诉额娘,若要护他的短,我亲自去万岁爷跟前请旨,大义灭亲流放了这个不争气的畜生。”
皇贵妃一直与父母失和似乎是人尽皆知的问题,然而在她身边的人都愿意极力弥补或掩盖这种情感间隙,近几年有赖四格努力,尤其是四阿哥永玺出生,至少在表面上实现了母女关系的融洽,而这种表面关系是最不能经受考验的。
张雷不敢多嘴:“奴才这就出宫!”
“你站着!”寒苓郑重警告,“你是替四阿哥去的,若是忌惮这个害怕那个,办的不合我的心意,我先把你处置了再亲自出宫料理他们!”
张雷摸一把汗:“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然后,伯爵府开启了鸡飞狗跳模式。
张雷抵达之前,讷尔布正虎着脸要对小儿子严行家法,郎佳氏护犊子不让,四格劝慰来看女儿的舅舅舅妈,三下正闹的不可开交,听说景仁宫来人不敢怠慢,开启休战模式一齐迎出,都想看看最高决策人对这起事件抱持什么态度。
四格一看张雷的阵势,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要坏!
张雷向讷尔布夫妇见礼后果然直奔主题:“伯爷,烦劳您把三爷的如夫人请来相见。”
我见犹怜那一套在内侍面前是不顶用的,张雷甩着拂尘向大力嬷嬷抬手一指:“娴皇贵妃娘娘下赐死药准你自裁,谢恩呐!”
如夫人赶忙呼救:“三哥,三哥!”
“你们住手。”讷里不负所望地挡在爱妾前头,“要动她,先从我身上跨过去再说。”
“皇贵妃娘娘说了,伯爷有子有孙,不差一个不孝忤逆的儿子。”张雷“哼”了一声,“三爷想跟如夫人做生死鸳鸯,皇贵妃娘娘是乐于成全的,鹤顶红备有多份的,二位抓紧上路时间,咱家还得赶回去复命呢。”
如夫人傻了眼:这皇贵妃,怎么都不护短的?
张雷的强硬颇有效用,讷尔布沉着脸不言语,郎佳氏老两口也顾不上怪罪女婿,赶忙为讷里说情,内容无外乎是“男方鬼迷心窍、女方刻意□□”等陈腔滥调,说到底,他们不希望自己闺女守寡,如果能借皇贵妃的手弄死狐狸精,还是乐于看到女儿女婿破镜重圆、琴瑟和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