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掌心攥住一角什么,喋喋不休地说,救救我,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我不能死……
那只温暖的手一遍一遍抚摸着我的脸颊,一个声音伏在我耳边低低地哭。
我好似知道了他是什么人,又忘了他是什么人,张了张嘴,想问他是谁,结果却是冰冷的水灌入我的嘴巴。
我猛然乍醒,趴在地上咳了起来。
令人不寒而颤的小吏裂开微笑,“你知道吗,今日又是大晴,是个好景气。”
在牢房里没有天气之说,没有晴空,没有雨雾,只有黑夜。
我不回答他的话,任由着他们把我抬出牢房,重新在我身上戴上刑具,
小吏对我露出叫人不适的微笑,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他,而是把目光放在他身后一直等待的另一个人,看那服饰形制,大抵是刑部的司务。
那人见我望着他,便止下刑吏的动作,上前了两步,来到我跟前,问我,“你有话要说?”
“不……”
他露出失望的神色,“既然无话可说,那行刑罢。”
他退下到小吏身后,
“若你再不说,待刑部各位大人查明了真相,你便再无功可抵用了。”
我听见自己干涩撕裂的气声,“查到何处了?”
“你的原户籍,”司务大方地告诉我,“你叫宋四蕴,今岁十七,为婢十一载,我没说错罢?只是尚且没能查到你在哪一家为女婢,但若你肯说,我们也好歇上一夜,回家陪一陪妻儿。”
我真是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遮掩的一览无遗,浅显的消失无痕,这就是权势的魅惑。
三殿啊三殿……
我望向他,“我不肯说,是因我惜命,是为了我不会在某一夜无人可晓地孤独死去。”
司务复又走到我面前,目光坚定,“你可以告诉我。”
真像一个横冲直撞的愣头青。
我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我自然不会相信他,也不会痴傻到相信刑部里的任何人,
“告诉你是不可能的,我只需你传个话。”
司务喜难自禁,附耳到我面前,“讲。”
我张开嘴,
“在我的后牙槽中,缺了一颗牙,这颗牙我向来妥善保管,以三寸方圆的漆红木盒封之,不过可惜的是,木盒自我出嫁时便遗失了。”
司务夺声,“你最后见到这木盒,是何时何地?”
倒是个机灵的小子。
我朝他一笑,
“非立非坐非行,与贵人有隔,回首不可望。”
☆、攻略八:干就完了
其实我已经提示得够明显了。
他们只需在前太傅这个位份之上的官宦家里找一找,总能找到的。
唯一麻烦地,就是这些权贵们可没那么容易允可被搜家。
但这些都不是我的计划。
夜深,
这一晚是格外安静的,就连风都吹不动一丝,
蒙在月面上的一层薄云将透亮的光磨成了氤氲的晕。
月黑风低,宜会客。
我用尽所有力气,挣扎着爬起来,靠墙慢慢坐下,盘起腿,学着皇城外的神棍假装出一副高人模样,维持我最后一点体面。
果然,我等来了那个人。
碾着沙土的脚步声附和着衣料擦磨的细响,泛到空荡的牢房里,窸窣的鼠蚁不再攒动,
我睁开眼,一道高大的身影停驻下来。
三殿手里托着一个红色的盒子,静静站在牢房外凝视我,惨白黯淡的月光照在他一副似笑非笑的嘴脸。
说真,一般人看到这一幕都会被吓一跳,
我也被吓一跳,可我清楚地知道那不是鬼。
因为鬼的表情不会这么丰富,
那种明明带着恨意却仍旧强迫自己笑着的表情,别说鬼了,寻常人一般还真做不出来。
我靠在墙上对他微微笑着,“难得三殿终于有闲情,肯来看我这个旧部下,还以为您真是要舍弃了我。”
三殿打开牢房来到我面前,将手里红盒子朝我扔过来,
“藏在我的床底,你也是好本事。”
我忘了躲避,红盒子径直砸在我的鬓角,一片温热覆在我的额头处,我没有伸手去捂,只是凝视着他,将笑容得弯得更灿烂了,
“三殿才是好本事,刑部竟也有三殿的人,我这话说出去还没半日,三殿便已是销毁证据。幸在我没轻信了那帮人,要不然今夜我等的,也许是三殿割喉的刀子。”
三殿的唇角渐渐抿平,脸色益发森冷,“难道你想背叛我么?”
我扶着墙歪歪斜斜地站起来,“那有什么办法呢?是三殿下先背叛我的。”
我朝他走过去,“可别告诉我,不是三殿特意将消息泄露给山暇县主,不是三殿暗中旁敲侧击宋太傅,不是三殿给我特意造的假户籍,在您手下做事多年,我还是了解您的,三殿下,是您想要我的命。”
山暇县主的较真是出了名,她也是唯一一个“锤着同一件事情不肯放手,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的人。
何况她身份高贵,深得皇后喜爱,为人又正义感爆棚,抱令守律,敬爱法度,哪怕有人使小绊子,也不会真阻拦她。
拿她当枪使,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宋太傅那边,他本也是个忠厚老实之辈,诚诚恳恳侍奉庙堂几十年,那份忠君的心也该熏出来了,弄虚作假本就让他心里不痛快。
结果三殿和县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正直到不行,一个小人得可以,两边同时一磋磨,宋太傅的芦苇心就动了。
我不意外。
三殿安分地听我说完,没什么表情,就是眸色益发深了。
我一直觉得三殿的眼睛就像毒蛇的眼睛,在那深色的掩盖下,全是冷漠的、无情的、毫不留念的。此刻他看着我,就犹如在看一具死尸,我知道他已经在心里将我杀剐了千万遍。
他一直比任何人都狠。
可惜了,只能在心里。
我摸了摸下巴,“三殿着急杀我,不过是因为我没了作用,毕竟当初我奉您命嫁给太子,您也只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只有一个任务。”
三殿冷冷笑了,“我总认为你很聪明,但至少还能掌控。从前是我低看你了,四蕴。”
我伸出手掌,“别,别高看我,我可承受不了三殿的报复。”
“你当得起,”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从出嫁前就开始谋划,你是有预备的,不是么?”
我感慨着望天,却发现只能望见漆黑的屋顶,真是毫无诗意,又感慨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是啊,命不在自己手里,总要留些心眼才行。”
“彼时我给过你两份户籍,另一份在哪?”
那时三殿给我做假身份,一个是宋太傅家送往寺庙的小女儿,一个是无官无禄的平民女,
三殿给我的说法是,等我任务完成,就拿着第二份户籍逍遥法外,他也不再管我了,算是给我一个赞赏,放我自由身。
我望着四方窗外小小的月,内心无比平静,
“烧了,在您给我的当夜,我就喂了火舌。”
我早已明白,第二份户籍不过是为了让我跟他撇清关系,好以后抓我时,也查不出牵连。
第二份才是真户籍。
“好好,做的真好。”三殿一连说出两个好,我知道他气得不轻。
手里的棋子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听话,任谁都会恼怒。
“其实如若您不想杀我,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如若没有这件事情,我还真不知你在背地做了这么多准备。”
我看出他眼里的杀意,
“所以,怎么,三殿还是想杀我么?”
我抬起疼痛不堪的手臂,笑着按住他的肩膀,将下巴朝他靠近,“我有第一个后手,自然不会忘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您猜,我还做了什么?”
我将声音放缓放轻,
“假使我活不过今夜,您一定会后悔的,我用生命起誓,您势必会后悔。”
三殿的脸沉了许久,最终咧开笑,“看来我识人很准,用人却不如何。”
我攥紧手掌,“不,您的用人是利用,物尽其用,不会有人忠于您的,哪怕有,也是忠于您的其他,而不是您。”
“太子还真教了你不少。”
“不,是我自己想的,从前有一个老和尚,说我有慧根,要留我做小和尚,您相信么?不,我又忘记了,慧根不是聪慧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