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王姑娘醒后,派个可靠之人将她送回去,记得不可声张,需慎之又慎。”
竹青是明白人,又服侍少主多年,最是知道轻重,点头领命。
“你说什么?”主阁厢房中,王夫人惊怒。
面前站着贴身服侍的刘嬷嬷,言辞凿凿道:“奴才所言都是实话。那场面,夫人是没见到,四姑娘整个人都贴到楚公子身上去了……”
“这小贱人,与她亲娘竟是一副模样!小小年纪也学得如此好手段,白日里未出现还道无心于此,原来打的是这番主意!”一拍桌子,将刘嬷嬷吓了一跳。
“你先下去,此事切莫声张。继续给我盯着那小蹄子,我就不信了,我们王家嫡嫡亲亲的三位小姐竟不如她一个抱回来养的私生女。”
刘嬷嬷领命下去。
就是从此时开始,王夫人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主意。这个主意,将王忆白置于此生最大的危险,而命运百转千回,这个主意最后又成了王忆白一道平安符,保她化险为夷。
第二日,楚随与王家人一道用早膳。
正在嘘寒问暖其乐融融之时,王忆白出现了。
楚随听见自己心跳掉了半拍。
王夫人神情冷冷斜觑着忆白,又忍不住嘴角笑意,摆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哈哈哈哈……”王娇抱着肚子伏案大笑。
王嫣用手绢捂着嘴,强忍着不笑出声。
王老爷子是一贯的痛心疾首状,连连叹气。
王婧捧着书,斜斜瞟了一眼王忆白,视线便冷静地回到书上。只是神情也并不似往日严肃清冷了。
王老夫人毕竟是常年礼佛的方外高人,神色如常,泛着笑意,并无差池。
就连站在一旁的竹青也没忍住“噗嗤”一声,对上楚随回头一眼,忙捂嘴。
只见王忆白头扎着对羊角辫,绕了大红头绳,身穿碎花布短打小裙,里头还套着松散裤子,那模样,连她身旁丫环小桃都比她体面。
楚随惊讶于她昨日打扮甚为出众,怎么如今像换了个人似的。转念却觉得,配上昨日行为,这身行装其实更符合她的气质。
王忆白对众人反应并不以为意,抚着额头兀自入座,一边还嚷着头疼。
“你这丫头一日比一日放肆!有客在此,怎么如此行状!还不快见过楚公子?”
王父恨铁不成钢道。
王忆白抬眼看着楚随,二人眼神一对,心照不宣。
“忆白见过楚公子。公子有礼了。”神情甚是乖觉,连王父也有些讶然。
其时王忆白差点就脱口而出:昨晚已经见过了。转念想到若是抖出昨晚的事情,难免又是讨一顿责骂。
王夫人冷哼一声,越发觉得这小妮子心机深重。昨晚与楚随离去后,还不知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功夫。
“忆白你穿成这样,是生怕楚公子看上你吗?”王娇口没遮拦,一旁王嫣制止不及。
白了大姐一眼,忆白并没有回嘴。
“你……如何穿成这番样子?是没衣服了吗?”王老爷子痛心问道。
王忆白深沉叹一口气:“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没了悦己者,我打扮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说罢沉沉摇头,自顾自叹息起来。
一众人了然,并不说话。
“李小灰死了?”王老爷生起气来也是性情中人。
“啧,爹说谁呢……”忆白反抗,一会似漏了气,又瘪了下去。
“忆白,那李记的儿子并非良配,爹之前也说过你好多次了,此番,不一定是坏事。”二姐王嫣好言劝道。
忆白默默扒菜。
“她就喜欢那样的,我们说什么都是白搭。”王娇接话道。
忆白默默扒粥。
王婧边看书边道:“居然还知道‘女为悦己者容’……”
似有风吹过,众人冷然。
“有贵客在此,你给我打起精神,不许胡闹!吃完给我回房换衣服!”王敏都令下。
忆白并没说什么,只是撅着嘴一脸委屈。
一边王敏都又对楚随道:“‘小女无状’这话都已无颜说出了,望适之海涵。”
“不妨事的。”楚随早已见识王忆白何人,此时自然不在意。
“日间无事,不如让适之带四位小姐去随处逛逛,买些衣料裁制春衣可好?”
王娇闻言大喜,跃跃欲试。王嫣含羞轻笑。只有王婧和王忆白,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神情恹恹都像没听到。
“忆白刚没了悦已者,想必是没心情买衣料了吧?”王夫人阴阳怪气道。
王忆白心不在焉,只默默点头,“嗯”了一声。
“我也不去了,书没看完。”王婧接道。
“你这丫头,成日看书是要赶考吗!也不知道做些女儿家的事。”王夫人责怪道。
王婧正好吃完,并不多言,放下碗筷又是绝尘而去。
王娇怜惜地看着三妹背影,想这下她必是得不到楚公子青睐了。拉回目光,倾慕地看着楚随。楚随冲她温柔一笑。她心头又免不了开一番花。一旁王嫣见状心下不痛快,却并不表露。
“如此,便有劳适之了。”
“伯父客气。”楚随又回头道:“竹青,回房准备一下。”
听到“竹青”二字,蔫蔫的王忆白瞬时抬头,一双大眼盯着他看,眼神中又是好奇又是同情。
竹青心下疑惑,脚步并未耽搁,自下去准备。
众人不再言语,用完早膳便都散了。王父临走还不忘交代忆白换一身衣服,不免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楚随并二位小姐在大门口等了一刻,竹青才急匆匆赶来。
“怎么如此不利索?让二位小姐久等。”楚随轻言责备。
“竹青知错,只是……”楚随见他面有难色,会意道:“快扶二位小姐上轿。”
轿夫在走在前头,楚随竹青二人信马慢踱。
“方才是怎么回事?”楚随问道。
“方才发生了件怪事。我离去后,那忆白小姐在房门口拦住我,又是摇头又是轻叹,仿佛有什么事与我心照不宣似的,还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都应该看着前头更好的’,我想着少主还在等,就不曾详问,诺诺应下就跑了出来。”说完缘由,又问楚随道:“少主,是不是昨晚……少主同她说了什么?”
楚随此时竭力忍笑,面上更是做出一番“这很奇怪”的神色。
“我与她又如何会说到你,况且昨晚我们只是偶遇,并没什么言谈。不过果真如你所说,也实在很怪。”半晌之后又道:“大概是他觉得你这等人才跟着我做个仆人可惜了吧,让你要看着前头。”胡乱诌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少主哪里话,少主对竹青有知遇之情,竹青怎是忘恩负义之人。”见竹青义正言辞,楚随又不免表一番信任之情,二人一言两语,彰显主仆情深。
日下,看着竹青朗朗无疑的神色,楚随一阵心虚。
☆、第 7 章
男女缘分之事,本就玄之又玄。就像姑娘我的祖母说过,只要是在月老姻缘簿上记着的,相隔再远的两个人都能冲破重重阻隔在一起。王忆白的母亲阴差阳错地做了楚随的养母,生了一个养了一个,这一世于生养上也算圆满了。两人如此缘分不可谓不深。所以,阳春四月,楚随带二位楚夫人候选人出门逛个街,还是遇上了王忆白。
福祺绸缎庄是恭城府里数一数二的布庄,来往于其中的大都是富家子孙湟湟贵胄。掌柜的更是练就了一副相人的好眼光,所以楚随一行人甫一进门就被迎上了二楼贵宾座,还是个靠窗的好位置。
竹青伺候着二位小姐仔细挑捡绸缎,楚随百无聊赖转头往窗外一瞥就看见了站在底下痴痴发呆的王忆白。
她这回穿了一袭鹅黄色的连身长裙,裙上细细缀着绢纱做成的小花,腰间一条琉璃腰带,煞是灵动俏皮。早间的两条羊角辫也变成了及腰长发,发间一条细辫缀着珠子,此外并没有过多发饰。这身打扮,不似昨夜沉静,更不像今晨疯癫,与她正相配。楚随暗讶于自己竟将这女子看的如此仔细,实在是她每次出场的反差太大,已经超出了楚随对女子的理解范围。他招呼身旁服侍的小厮,轻问这福祺绸缎庄一旁是不是有个卖栗子的。果不其然,小厮答是李记糖炒板栗店。
楚随心中觉得好笑,早晨还对竹青说应忘了过去看着前头,这会子又到人家店门口巴巴地望着。正想着,二位小姐说选好了料子要让楚随过去看一看,他起身,又看了一眼窗外,却已不见忆白身影。